第十二章 北魏政权中期的战争模式(第4/11页)

魏军此次南征,虽然没有将作战重心放在攻城上,但仍针对战区地理及敌军特征采取了一些保障措施,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渡河工具。在拓跋焘率兵援助滑台时,为保障渡河,魏军在黄河上架设了浮桥。[32]当魏军推进到淮河时,则砍伐芦苇、灌木,制作筏子渡河。[33]当时(十二月)水位较低、芦苇干枯易于漂浮。魏军抵达长江北岸后为了威吓刘宋,“伐苇结筏,示欲渡江”[34],也引起了江东的惊恐。当然,在宋军严密防范之下,长江并非“一苇可航”,长江天险对于形成南北分裂形势仍有重要影响。到北魏北归时,曾试图攻陷淮河边的盱眙城以获取粮储,进行了规模较大的围城土木工程,并试图建造浮桥“以绝淮道”。首日浮桥被宋军舰队破坏,“明旦,贼更方舫为桁,桁上各严兵自卫……”[35]桁即浮桥,说明魏军对浮桥的修复很快,防卫也颇严密。另外,在对南方军队作战的过程中,魏军也在总结各种应对战术。拓跋焘此次南征时比较得意的一点,就是不再担心南军的“斫营”战术,参见第一编步兵战术章。

拓跋焘时代对南战争的总结

继拓跋珪、拓跋嗣之后,拓跋焘在位近三十年时间,是北魏的新一轮大扩张时期。此时北魏扩张的重要特点是“重北轻南”。在北方,魏军先后攻灭赫连夏、北燕、北凉等政权,将疆域推进至从辽东到河西的广大地区。而在南方仍维持着拓跋嗣晚年奠定的疆域。拓跋焘虽对刘宋进行过两次大规模战争,但主要是进行袭掠破坏,几乎没有占领新的领土。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

第一,诸北方政权对北魏的威胁最为直接。因为这些北方政权都紧临北方草原,战马较多,拥有强大的骑兵,可以很快地袭掠北魏境内;而刘宋政权缺乏骑兵,军队调动依赖水运,行动迟缓,难以对北魏造成实质性威胁。

第二,夏、燕、凉等北方政权的辖境,和北魏的代北、河北地区在自然环境方面非常相似,北魏可以轻易实现对这些地区的征服和统治;而宋魏交界地带,即黄河以南淮河以北地区经过连年战乱,居民稀少,且淮河流域河道密布,不利于北魏骑兵作战,所以魏军缺乏向南扩张的动力。

第三,北魏政权自身特点所致。拓跋焘时期,北魏的政治重心仍是代北地区,其政权尚未完全适应对汉地的统治。这方面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尚未实现对汉地民户土地的精确登记和征收粮赋,只能实行“宗主督护”[36]。这种统治方式的控制能力较弱,且提供的财赋、兵员都比较有限,难以进行大规模的以步兵为主的战争。而在淮河以南作战必须依靠步兵攻城和长期驻防。

第四,拓跋焘本人的因素。他平生进行的战争多为亲自出征,青壮年时更冲杀在战场第一线,在对赫连夏、柔然等强敌作战时都身先士卒,甚至几经险境。《魏书·世祖纪》称其“临敌常与士卒同在矢石之间,左右死伤者相继,而帝神色自若。是以人思效命,所向无前”。刘宋方面的史籍亦载其“壮健有筋力,勇于战斗,忍虐好杀,夷、宋畏之。攻城临敌,皆亲贯甲胄”[37]。可见拓跋焘有意推崇游牧族剽悍勇武的风习,这种风气之下,北魏军队比较崇尚野战,对旷日持久、更多依赖土木工程和机械设备的攻城守城战术则不太倚重,所以对南方的战争缺乏兴趣。

同样,此时刘宋方面也没有进占河北地区、攻灭北魏的直接动力,或者说自知没有这种可能性。那么,双方之间为何没能进入和平状态,反而数次发生大规模战事?可能的原因有:

第一,对黄河沿岸的争夺

在拓跋珪驱逐后燕、占领河北之后,魏军顺势进占了黄河南岸的滑台等地,不过并未向南推进太深,其河南疆土只是东西向的一条狭长地带。十余年后,刘裕出兵攻灭后秦,同时驱逐了黄河以南的魏军,收复了这一地区。刘裕去世后魏军乘机夺回了河南故地,并扩展到洛阳一带。刘义隆时期的两次大规模北伐,都是试图夺取河南地区,将宋、魏边界限定在黄河一线。而拓跋焘正要力保这一地区,对于向南扩张亦不太热心,所以对刘宋的反攻也只是恢复疆域原状。

那么宋魏双方何以重视黄河南岸这段狭长地带,都势在必得?从精神层面看,对刘义隆和拓跋焘来说,河南地带都是其父曾经攻占的地区(对拓跋焘更可以追溯到祖父拓跋珪),事关朝廷颜面,必须夺回或者力保。另外,自拓跋嗣以来魏军又攻占了洛阳,洛阳作为汉魏旧都,对南朝君臣具有强烈的政治象征意义,所以一直试图“光复”。现实层面看,北魏不愿放弃河南地带的重要原因,是担心河北的安全。河北地区,特别是河北南部(定、相、冀三州)是北魏最为富庶的地区,提供的财赋和步兵兵员最多。如果宋军占领河南,将很容易对河北发起攻势;退一步看,即使刘义隆无意进占河北,河北居民主体都是汉人,对于东晋南朝具有天然的亲和力,当遭遇北魏苛政时很容易逃往河南。

刘宋出于防范魏军南下袭扰的考虑,希望将边界确定在黄河一线。这其实是借鉴的江南地区经验,并不符合北方情况:南朝军队习惯行船和水战,加之泗水、汴水可以贯通黄河与江淮水系,遂认为依靠水军巡游黄河便可遏制胡骑南下。但问题在于黄河和长江、淮河不同,冬季封冻不能行船,不再能阻遏魏军。拓跋人还在活跃于代北、与匈奴刘部争雄时,就经常乘冬季黄河结冰进入河套地区作战,对这种季节规律在军事上的运用非常熟悉。所以刘宋只图河南,不问河北的有限目标注定会落空。

第二,魏军抢掠财富、人口的动机

在拓跋焘时代,北魏军队发动战争的重要动机之一就是抢掠。在对柔然、赫连夏、北燕、北凉、刘宋的战争中,魏军都获得了大量战利品,除了参战将士的个人抢掠所得,北魏还向将士分配公有战利品,未参加战事的留守军队也能获得一定份额,拓跋焘时代的这类记载可谓比比皆是:

班军实以赐将士,行、留各有差;

赐留台文武生口、缯帛、马牛各有差;

班军实以赐留台百僚,各有差;

校数军实,班赐王公将士各有差;

生口、财畜,班赐将士各有差;

虏获生口,班赐将士各有差;

虏其(山胡)妻子,班赐将士各有差;

赐从者及留台郎吏已上生口各有差……[38]

此时北魏尚未有俸禄制度,对文武百官,特别是那些不能参与抢掠的文官们,朝廷能提供的报酬主要就是派发战利品。这也和北魏政权的“中原化”尚不充分,没有完备的户籍、财税制度有关。对刘宋政权的战争自然也会带有这种劫掠目的。428年河南将帅发现宋军有进攻趋势,向朝廷请求增兵备战时,崔浩则向拓跋焘建言,认为是南方将领为了抢掠自肥而挑起战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