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战国时代的政治与社会(第4/5页)

顾名思义,战国时代的特色乃在战争。这时代的战争,在质量上都大变春秋的旧样。第一,直至春秋末年,最大的晋、楚两国,其兵力不过四千乘左右,以一乘战士十人计算,也不过四万人,再加一倍也不过十万人;而战国的七雄中秦、楚、齐、赵,各有“带甲百万”以上;韩、魏、燕的兵力也不下六十万。第二,春秋时代的国防,其初只注意首都,后来才陆续给近边冲要的邑筑城。但除了少数有城的都邑外,其余的地方,敌国的军队可以随时通过,如入无人之境。但在战国时代,各国当敌的边境都筑起长城和堡垒,这表明国际的生存竞争已到了丝毫不能放松的地步了。第三,在春秋时代,征战的目的以取俘夺货,屈敌行成为常例;以占夺土地,残杀敌人为例外。在战国时代,则征战的目的以占夺土地残杀敌人为常例,而仅只取俘夺货,屈敌行成为例外。国家对兵士,以首级论功,每次战争动辄斩首十万八万,甚至二十万,甚至一坑四十万。我们的辞典中最凶残的“屠城”一词是在战国时代出现的(见《荀子·议兵篇》)。“师之所处必生荆棘”,“大兵之后必有凶年”,都是这时代人形容战祸的实话。第四,战争工具在这时代也大有进步;以前的兵器全是用铜的,此时已渐渐的代以铁和钢;以前纯用车战,只适宜于平原,而不适宜于山险,调动也很迟缓,此时则济以骑兵和步卒。此外攻城有“云梯”的器械,舟战有“钩拒”的器械,都是战国初年,鲁国一个大工匠公输般所发明的。第五,战争的技术在战国时代日益专门化了。当春秋之世,各国的军事领袖都是兼管民政的封君,纯粹的武将是没有的。战国初期大政治家像李悝、吴起、商鞅……都是能带兵出阵的,但自此时以降,文武渐渐分途。专门的名将如孙膑、穰苴、白起、王翦、廉颇、李牧……等相继出现。专门化的趋势并且及于至少一部分常备的兵士。他们合格的标准已被提高。他们所受的训练,也更加繁重。他们和临时征发农民充当的兵卒已有天渊之别。从上引荀卿所说魏国的武卒可见一斑。因为统治者对军士的重视,民间也开始有结合团体,专习武技或兵法以供统治者选用的。这类团体中最著名的是墨翟所领导的“墨者”们,下文再将叙及。军事专门化之另一表征是兵书的撰著。我国重要的“武经”,如吴起的《吴子》、孙膑的《孙子》、穰苴的《司马法》、墨家的《备城门》等五篇,和尉缭的《尉缭子》全是战国时代的产品。

第五节国际局面的变迁

晋国的西南角给黄河褖了一层,外面又给山地褖了一层,即属于所谓“表里山河”的地带,也就是扼着秦人东向出路的地带。这一部分的晋境,给魏国承受了。魏一日保持晋的霸威,秦一日不能大有发展。

魏文侯本已先秦孝公而著鞭。当战国开场的六十年间,魏是风头十足的一国。在它西边的秦,东边的齐,南边的韩、楚,北边的赵,没有不受过它的侵略。前353年它把赵都邯郸也攻破了,并且继续占据了两年,因为齐国的压迫才退出。前341年魏又伐韩,韩求救于齐,齐将用了一个和吴起齐名的兵法家孙膑做军帅,依他的计,领兵直捣魏的首都大梁。次年魏军还救,大败于马陵;十万雄师,一朝覆没,主帅太子申和将军庞涓都送了命。次年内,齐、秦、赵又连接向魏进攻(商鞅第二次征魏即在此时)连接把它打败。不久楚人也乘机来报复。计马陵之战后二十余年间秦对魏五次用兵,魏对秦两次献地,秦人不独夺回河西,并且侵入河东河南。

在四面受敌之下,魏君(后来的惠王)用了大哲学家惠施的计策,向齐国屈意修好;后来又用他的计策,于前334年和齐君相会于徐州,互认为王。这是魏人联络齐人的一种手段呢,抑或是抵制当时秦国挟周室以令诸侯的计策呢?恐怕两般都有。与齐魏同时,燕赵中山(即春秋时的白狄国鲜虞)亦称王,其后秦、韩、宋亦继步。从此周室的余威完全消灭了,从此“尊王”的招牌再没人挂了,旧时代所遗下的空壳已被打破了,新时代的幕已被揭开了。列强已毫无遮掩地以狰狞的面目相对,以血染的锋刃相指,再不用寻觅题目,以为夺地攻城的口实了。

虎狼的秦国既已“出柙”,六国的最大问题便是怎样应付它。六国的外交政策不出两途,即所谓“合从(纵)”和“连衡(横)”,或简称“从”和“衡”。依韩公子非在他的遗书里所下的界说:

从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

衡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

所谓一强,不用说是秦国了。秦在西方,六国皆在其东。六国中任何一国与秦国的结合是东西的结合,东西为横,故称连衡,六国共相结合是南北的结合,南北为纵,故称合从。合从当然是六国最安全的政策,也是秦人最惧怕的政策。直至后来六国都被证明已消失了单独抗秦的力量时,据荀卿的观察,秦人还是“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不过合从政策的持久有很大的困难。第一,除了些残余的可忽略的泗上小侯,如鲁、卫、邹(即春秋时的邾国)、滕……外,没有一个国家愿意维持现状,没有一个国家不想乘四邻的间隙扩张领土,便是不在七雄之列的宋,也经过东征西讨的回光返照之后才给齐国灭掉(前286年)。合从,则六国的出路只有一条,向秦进攻,而秦却不是好惹的。合从政策和六国的“帝国主义”根本冲突。第二,齐、燕两国,距秦遥远;秦的东侵,直到很晚,还没有给他们以切肤之痛,因此它们对于合从运动的热心很容易冷下去。反之魏、楚、韩、赵,因为邻接秦国;它们一和秦绝交,外援未可必,而秦军先已压境;就因为始终怕吃一点眼前亏,他们很容易被秦人诱入“亲善”的圈套,而破坏从约。因此,战国时代的国际关系,好比时钟的摆,往复于合从,连横之间;每经一度往复,秦国的东侵便更进一步,六国的抵抗力便更弱一些。

自魏衰后,六国中声势足以与秦相埒,力量足以左右世局的惟有楚和齐,这两国若再倒坍,秦人“统一天下”的幸运便注定。下文略述楚和齐在从横捭阖的变化中被削弱的经过。其他六国自相残杀和秦人脔割三晋的惨史,这里不必细表。

前318年六国第一次合从攻秦,以楚怀王为从长。但实际上参战的只有韩、赵。次年,这两国的兵给秦大败于修鱼(韩地),齐又倒戈攻赵、魏,这首次从约,不待秦在破坏先已瓦解。越一年,秦灭蜀,并灭巴,国境增加原有一倍以上,与楚的巫郡,黔中相接。于是秦人开始图楚。最为秦人所畏忌的是齐、楚的结合,秦人于是以商於之地六百里的许让为条件,诱得楚怀王与齐绝交旋即食言。怀王大怒,于前312年,发兵攻秦。秦胁韩助战。大败楚军于丹阳,斩首八万,虏楚主将,及裨将七十多人,并且占领了楚的汉中(汉水上游陕西湖北接界的一带地方),怀王越怒,再以倾国的兵袭秦。战于蓝田,又是一败涂地。韩、魏还趁火打劫,侵楚邓。次年秦又攻楚取召陵。自汉中失,郢都的西北屏藩撤,楚的国威大挫。其后不久(前307年?)楚虽承越国内乱,攻杀越王无疆,尽取故吴地至浙江。所得还不足以补偿它这次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