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个有文化的唐朝人

郎君,您这一口标准长安音实在是……土得掉渣了!【中古普通话】

您想穿越回唐朝吗?您想跟武则天、杨贵妃、李白、贺知章一起喝酒聊天吗?——您听得懂他们说话的口音吗?

武则天是山西人,杨贵妃生于四川,贺知章是听着吴侬软语长大的,李白更是据说一竿子戳到中亚去了。这天南海北的人凑到一起,就算是在现代中国,彼此的口音都可能要闹不少笑话给编成相声说,何况是在没电视机,没电话,没新闻联播,没视频聊天的唐朝,又何况唐朝全盛时候的疆域比现在还大,各种稀奇古怪的族群比现在还多呢。

所以啊,作为一个大一统的国家,各地人想要相互沟通、交流、学习、进步,普通话是不能不学的。

唐朝的普通话是什么模样?很多人想当然,觉得既然现代普通话是以明清两代的首都——北京话为基础发展出来的,那么唐朝普通话,大概也就跟首都长安的本地方言差不太多吧?

哼哼哼,大错特错啦。

您要不信,穿越之前咱们就先搞个集中加强恶补培训班,让您学会一口标准的唐朝长安语音——当时叫“关中秦音”——然后再开始时间旅行回长安去,看看会有什么效果?

穿越初落地,您发现自己姓唐名穿,是一位世居长安的中级官员,业务能力平平,人缘不错,见谁都能打招呼说上话,成天跟朋友同事一起喝酒吃饭。好了,前半天您是在自己家里混,跟亲人、仆人都说秦音,毫无障碍,大家腔调一致。可等您饱餐完一顿,走出家门去官署上班,麻烦就来了。

进衙门,看到一个老家在江南的熟人同事张三,人家是正经考科举、进士出身来做官的。您笑眯眯地打招呼:“三郎万福。”

张三一愣,寻思您大概没睡醒,还以为在家里呢,口音一时没倒过来,也就客客气气地回一声:“螳螂面部(唐郎万福)。午食否?”

您脑子里飘过午餐案上那几盘大菜:清蒸蒜泥猪肉、生鱼片切鲙、煮驴肉丸子·····忙不迭点头炫耀:“已鸡(已吃),已鸡嘟(猪)、鱼、驴,还有咩(米)饭······”

话没说完,张三再也忍不住,当场哈哈大笑!

这时候旁边一个官员李四听见笑声也走过来,问出啥事了,张三就把您刚才那句话按字音学说了一遍。这位李四脑筋转得比较慢,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唐郎莫不是说:已鸡兜(猪)、哟(鱼)、喽(驴),还有美(米)饭?”

说完,老家在山东的李四也笑了起来。张三点头认可李四的发音——因为他俩说的才是在官场上通行的“普通话”,或者更确切点叫“官话”“正音”。您那满嘴“鱼”“驴”的,倒是跟现代普通话比较接近,可在唐朝就算是“首都本地土话”,跟卖菜的、种地的、开饭馆的、家里仆人、上门化缘的僧人之类说这种“秦音”正合适,在官衙跟同事官人们这么说话,不被嘲笑至死才怪。

那么,唐朝的“官话”,到底是以什么地方的语音为准呢?

严格地说······其实它跟当时任何一地的方言都不大一样。

您在衙待半天,听着来自天南海北的同事互道“面部”(万福),斯斯文文、抑扬顿挫地用这种官话交谈办事。听时间长了,您会发现两点:

1.虽然大家相互之间交流顺畅,但不同地方的人,所说的官话发音还是颇有不同的,就像我们现代普通话推行力度都这么大了,社会上还是存在着所谓川普、广普、温普······

2.各位官员说话时的遣词造句,当然不会跟书面语(就是现在我们能看到的唐代文言文)严格保持一致,但是似乎跟正常人在家里说话也不太一样。说好听点叫“出口成章”,说难听点略似现在的公文体、官腔套话,大家都是文绉绉的,之乎者也的,句式语法过分规矩整齐,很少能听见零碎的口头语或残句。

您觉得别扭吗?其实大家也都觉得这么说话不舒服,真的······如果运气好,下班以后各位官员家里的仆人来接各自主人,您仔细偷听一下张三、李四跟自家老佣人说话,很可能会听到山东大汉李四正粗声豪气地讲着跟官话差异很大的方言,而江南书生张三口中快速流出的吴语更让您如听鸟鸣、一个字都不明白。别人也差不多都是这样,官话这玩意儿嘛,都要经过后天学习才能掌握。

有没有什么人是出生在一个“标准官话”环境里,从小到大就是听着“正音”长大的,除此之外根本不会说别的方言呢?

也不能说肯定没有,只是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如果有呢,那八成这孩子会是生在唐朝那些所谓“高门大姓”家里,姓崔、姓卢、姓郑、姓王或李,也就是这些高傲到都懒得跟皇室结亲的士族出身。再或者,姓孔、姓颜、姓孟,圣人后裔诗书传家,总之他得生长在这种全家人都拼命读书做官的环境里,父母都对他要求极严格,平常说话只准说“正音”,不准跟着仆人们说方言、讲俗字,才可能造就一个只会说官话的奇葩。

说了半天,到底唐朝的“官话”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语言呢?为什么它跟当时唐朝各地的方言全都不一样?

想知道答案的话,您得再往早点的朝代穿越,比如说······再往前穿三百年吧。

这回睁开眼时,您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小山顶上,面前天高云黯,大江奔流,黑压压的人流如蚁群般次第乘船渡江南来。您身边还并肩立着十来位衣冠楚楚的贵族男子,个个神色凝重,有人还咬牙切齿地低声怒骂着什么。留心多听一会儿,您渐渐明白了,这群人是王家的子弟,您正在目睹“五胡乱华,衣冠南渡”。

北方传来消息,那些草原胡狄的军队已经攻陷了西晋两京洛阳和长安,司马家皇帝也做了俘虏,北方和中原地区无可避免地将沦为胡虏天下。你们这些从东汉起就逐渐形成强大势力的士家大族,必须为自家的族人和产业做打算,像崔氏、卢氏就决定留下与胡人统治者就地周旋——毕竟那些部族人数太少,不可能把原住汉人全杀光——而像你们王家、谢家,还有庾家、桓家等,对北方的前景比较悲观,宁可拉家带口扛着米袋牵着牲畜跟随晋皇族司马睿等一起渡过江淮南下,到如今的南京一带开辟家业、修筑都城、奉立新君、建立东晋王朝。

您和家人亲友走下幕府山顶,回到迁徙队伍里,对十几岁的儿子羲之吩咐一声,叫他去队尾瞧瞧有没掉队的,自己上车继续南行。

环顾人流,您会看到,队伍里除了自家有血缘关系的妻儿老小,还有大量依附于你们这些士族的仆人、部曲、佃农等,他们都带着一部分财产农具跟你们南下,到了你们认为合适的地方,也听从你们的指令驻营建屋、开垦荒地、种田交粮,以及——跟当地人为争夺生存资源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