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恶俗的日常事物(第3/18页)

The Bonfire of the Vanities)中,阿瑟·拉斯金请英国作家彼得·法洛在极受欢迎的恶俗餐馆 La Boue de Argent 吃饭:

法洛点的第一道菜是一道蔬菜面食。端上来的是一个粉色的小半圆形,周围呈放射状摆着食用大黄的叶柄。这堆东西位于盘子左上方的 1/4 圆周处。整个盘子看上去就像用一幅古怪的新艺术派13绘画——血红色大海上,一艘西班牙大帆船正驶向落日——上了一层釉。落日就是用食用大黄叶柄摆成的放射线,西班牙大帆船不用糖汁,而采用不同颜色的酱汁做成。这道菜就是一幅用酱汁绘成的画。

业内人士的确称这类菜为“酱汁画”,某些抢手的厨师尤擅此道。阿瑟·拉斯金的盘子也一样令人难忘,他的盘子里是(他本人并没有注意到):

被精心编织成篮网状的一层扁平绿面条,上面点缀着一群蝴蝶,这些蝴蝶以成对的蘑菇片做翅膀,以甜椒、洋葱片、葱、刺山柑做躯干、眼睛和触须。

与此相似的恶俗做法,不是出于作画般的矫揉造作,而是出于一种不合时宜的对新奇的渴望,无论效果多么糟糕,只要是一盘烤牛排或烤羊排,就无一例外地会在四周码一些白葡萄,或在一份烤鲑鱼边上放几片罐装葡萄柚。在这类餐馆,你准保会碰上流动小贩向女士们兜售玫瑰、版画、雕版印刷品、炭笔素描、水彩画、珠宝首饰等等。大多数恶俗餐馆里还有到处走动的乐师(糟糕而不是恶俗),其职责就是用收钱来打断别人的谈话。

餐馆里男女侍者的类型也是导致恶俗的一个重要因素,他们大多会直接告诉你他们的名字(“嗨!我是布拉德。今晚由我为您服务……”),接着就没完没了地背诵菜单“我们今晚的特色菜有……”,并尽量不报菜价。让侍者背菜单而不用一块大招牌直接公布有两层用意:首先可以诱使顾客点高价菜肴,很少有人会因为不清楚自己的消费金额,而无礼或勇敢地叫侍者回来报出每道菜的价格;再者,这么做也是为了一开始就在顾客与侍者之间建立一种类似“友好”的关系。一旦建立成功,就意味着即便侍者提供的服务很恶俗,顾客也不至于十分沮丧,还会原谅侍者的过失或疏忽。既然早前侍者就表明了友好的态度,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男女侍者不仅被教导成服务员和端盘子的人,还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被教唆成了恶俗贩子。旧金山一家连锁餐厅的营销总监朱迪·拉迪斯曾表示:“我们需要让侍者去推销菜单。”按此要求,一位侍者不应该问“你要甜点吗?”,而应该问“我能竭诚为您奉上一份令人愉快的一流巧克力慕斯吗?”在顾客进餐期间,侍者在一边卖弄地使用特大号的胡椒碾磨器,也是为了制造侍者和客人之间亲密友好的幻觉。《纽约时报》餐馆评论家玛利亚·布洛斯(Marian Burros)说:“巨大的胡椒碾磨器对食客的侵犯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为什么不在每张餐桌上都放一个巨大的(以免被人顺手牵羊)胡椒碾磨器呢?这样,顾客就能像布洛斯说的那样“每吃完一口,就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放胡椒了”。倘若真能那样,你也就不必在侍者每上一道菜就冲着你说一声“慢用!”时,像还重债一样地向他道谢了。

大多数恶俗男女侍者迫于工作需要不得不用虚情假意代替职业尊严,这种情形被西里尔·康诺利14称为“心理学家的仙境”(Psychologist’s wonderland15):“当我们看着那些毫不友善的人努力装出友善的样子,他们这种行为背后的心理活动就会轻易地暴露在我们的面前。”要改变这种情形也许很困难,办法却也很明确,就是不要假装友善。唯有遵守这一点,才能终止形形色色的恶俗。

在恶俗餐馆交学费的食客们很早就从他们的经历中学会了一条重要的准则,这一准则可以称为“布莱恩·米勒准则”,因为就是这位纽约美食评论家提醒大家要注意这一准则的:海拔越高的餐馆,越有可能是恶俗的餐馆。最好的例子是雄踞世博会建筑顶层的那类餐馆,它们的主要兴趣不在食物,而在于旋转16。一旦理解了餐馆的高海拔准则,航空餐饮服务和其他服务就不再令人困惑了。这类服务的难度在于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成功供应食物的地点,比如树屋、小船或猛烈的炮火下,这也是所有“惊险条件下供应食物”的难度所在。在这类情形中,我们应该惊讶于食品供应者克服的困难的级别,而不应该挑剔食物。航空餐饮服务就是一个纯正的恶俗案例。既然能提供一份很好的金枪鱼沙拉,为什么非要供应法式酥皮三文鱼呢?最好还是给旅客提供纯正的三明治,再来一份雪糕。唯有如此,恶俗才会因羞耻而消失。

恶俗酒店

在凯悦酒店(Hyatt)、假日酒店(Holiday Inn)、万豪国际酒店(Marriott)、霍华德·约翰逊酒店(Howard Johnson)、华美达酒店(Ramada Inn)等酒店的时代到来之前,美国的酒店级别还只有糟糕或一般。现在,它们几乎是清一色的恶俗了。原因就在于它们的夸张、喜好吹嘘它们根本没有的东西。

比如“夜床服务”。酒店希望通过宣传这种服务,吸引人们蜂拥而至。其实,所谓的夜床服务就是在下午 6 点到晚上 10 点之间,由一名服务员帮你打开并铺好客房中的床单和毛毯,此外,他还会放两到三粒亲手包好的糖果到铺好的床单上,这就是酒店广告中“豪华”一词(酒店最喜爱的魔力词语)的确切含意。

当唐纳德·特朗普17夸口说他要把纽约广场酒店变成“世界上最豪华的酒店”时,我们知道他所谓的“豪华”主要是指无关紧要的夜床服务和人们就寝时根本不想要的糖果。除此之外,还有更多酒店用语和计划,专门用来引诱头脑简单、容易轻信的人。酒店的室内陈设必定是豪华,酒必定是高级的食物必定是充满异国情调的,服务必定是亲切的,环境必定是优美的。为了避免那些在社会地位上没有安全感的人对不熟悉的“优雅”感到神经紧张、受到刺激,一家酒店特意声明它的餐厅是“优雅的休闲风格”(见“恶俗语言”),就像火奴鲁鲁一家酒店说他们那里着装都很随意,“只有在晚餐餐厅里,才会穿休闲式的优雅便装(男士)和晚礼服(女士)”。

华盛顿一家著名酒店的装腔作势可谓登峰造极,这家酒店着力强调其社会势力和“正确”举止。它说:“本酒店的贵宾来自世界各地,都是异国显贵或政界、商界、科学界等各领域的领袖人物。这些男士和女士习惯了本酒店提供的一切优雅、周到服务(比如夜床服务)。”显然,住在这家酒店的全体显贵及同等阶层的人士,都需要举止和着装方面的指导,因为这家酒店做了一本名言小册子,上面罗列了“若干着装规范”。这些小册子被分送到战战兢兢担心自己举止不正确(依据酒店的标准)的客人手中。能住进这家酒店,就意味着客人“具有以高贵举止优雅生活的优先权和能力”,(这难道不让你觉得想吐吗?)酒店管理部门为了帮助客人实现“优雅生活”这一目标,“要求客人装扮高雅”。假借建立一套“正确举止规范”的名义,酒店强调,客人只要入住酒店,就能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更容易从华盛顿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比如在一家恶俗酒吧的恶俗酒会后拿到国防部五角大楼的一份订单:10 万把活动扳手,每把 75 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