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莱辛(第2/4页)

事实上呢,那些布道(因为它们是布道的形式出现的)是汉堡一位前任教长写的,但是布伦斯威克大公爵对在他的领地内开展一场宗教战争十分惶恐,便命令莱辛这个图书馆馆员谨慎行事,躲避一切争论。莱辛按照主人的吩咐做了。然而,当时谁也没有鲜明地指出,不得用戏剧手法处理这个问题,于是莱辛就开始通过戏剧形式重新表述自己的看法。

在这座小镇子的娱乐室里诞生的这出戏叫做《睿智的南森》。这个主题极其古老,我在前面提到过它。喜欢古典文学的人能在薄伽丘的《十日谈》中找到这篇故事,在那里它的题目是《三个戒指的悲惨故事》。情节大致如下:

很早很早以前,伊斯兰教的一位亲王想从他的一个犹太臣民那儿榨取一大笔钱。但是他苦于没有正当的理由盘剥这个倒霉人的钱财,就想出一条诡计。他派人把这个不幸者找来,大加赞赏了一番他的学识和智慧,然后问他,在流传最广的三种宗教——土耳其教、犹太教和基督教中,他认为哪一个最真实?那位德高望重的犹太老者没有正面回答亲王,而是说:“噢,伟大的苏丹,让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从前,一个有钱人,他有一枚特别漂亮的戒指。他在遗嘱里写道,他死的时候,手上戴着这枚戒指的儿子,就是继承他全部财产的人。他的儿子后来也立了同样的遗嘱,孙子也一样,如此好几百年来,戒指一代代传下来,一直风平浪静。但是戒指的最后一个主人,他有3个儿子,无论是哪个儿子,他都非常喜爱,所以根本无法决定哪一个应该享有这无价之宝。于是他到一个金匠那里,定做了两枚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的戒指。他临终时躺在床上,喊来3个孩子,为每个人祈福,他们也都认为自己是那枚戒指的继承人。安葬完父亲后,3个孩子都宣称自己才是遗产的继承人,因为他们都有那枚戒指。由此引发了许多争吵。最后这件事被提交到法庭处理。由于这3枚戒指一模一样,法官们也没办法确定哪一枚才是真的,所以这个案件便拖了下来,一拖再拖,很可能要拖到世界的末日了。阿门。”

莱辛用这个古老的民间故事来表明他的信念:没有一种宗教拥有垄断真理的权利。人的内心世界比他表面上遵奉某种规定的仪式和教义更有价值,因此人们的任务就是友好地相处,任何人也无权把自己视为十全十美的偶像让别人崇拜,说什么“我比其他任何人都强,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掌握真理”。

但是这个在公元1778年曾颇受称赞的思想,当时在那些小诸侯国里却不得人心。小诸侯们在大风暴中都极力想方设法地保住残存的牲畜和财产。为了恢复他们丧失了的声望,他们把土地交给警方管辖,并期望那些依赖他们谋生的牧师先生起到精神支柱的作用,协助警方重建法律和秩序。

这场不折不扣的政治反动彻底成功了,那些试图按照50年前的宗教宽容的模式重塑人们精神世界的努力以失败告终。事实上,结果也不可能不是这样。各国大多数人们对革命和骚乱、对议会和那些空洞的演说、对于完全破坏了工商业的各种赋税已经感到厌倦了。他们想要和平,不惜一切代价的和平。他们想从商,想坐在自己的前厅里喝咖啡,不再遭受住在家里的士兵的骚扰,不再被迫喝令人恶心的从橡树上挤出来的汁。如果能享受到这种康宁的生活,他们就宁可容忍一些小小的不便。比如说,向每个佩戴有铜纽扣制服的人行礼,在每个皇家信箱前鞠躬,并用“老爷”来称呼官方的打扫烟囱的助手。

但是这种卑躬屈膝的态度完全出于需要,是经过漫长而动乱的年代后要有一个短促的喘息之机的结果。那时每天早晨都会出现新制服、新的政治舞台、新的治安政策和既属于上帝又属于平民的新的统治者。然而,单从这种一般的奴性的状态、从对上帝任命的主人的高声雀跃中,就断言人们在内心深处已经把曾经激励过他们的头脑和心胸的格朗中士的鼓动彻底遗忘,那可就错了。

他们的政府具有所有反动独裁者都固有的玩世不恭的思想,主要要求表面的循规蹈矩和秩序,对于人们的精神生活倒是毫不介意,所以平民百姓就享有了很大程度的自由。星期日平民百姓都携带一大本《圣经》去教堂,剩余的日子则可以自由自在地思考。但他们必须保持沉默,不得公开个人的意见。发表言论之前要仔细地左顾右盼,保证沙发底下或是炉子后边没有藏着密探,才能说一些自己的观点。不过,当他们还在起劲儿地谈论当天发生的事情时,却又从经过正式检查、反复推敲的“消过毒”的报纸上得知新主人们又采取了某种新的愚蠢方法来保证国家的和平,把人们带回到公元1600年的岁月,于是他们就又会悲伤地摇摇头。

他们的新主人所做的,与那些从公元1年起所有不懂人类历史的同类主人们在类似情况下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这些主人们命令搬走装饼干的大桶——因为有人站在上面发表了抨击政府的演说,以为这样就能摧毁言论自由。只要有可能,他们就把出言不逊的演说家拖进监狱,从严宣判(40年、50年或100年的监禁),使这些不幸的人得到烈士的美誉。不过在许多情况下,这些主人们不过是没什么头脑的白痴,只读过几本书和一些他们根本弄不懂的小册子罢了。

受到这些例子的警告,其他的人都避开公共游憩场,躲到灯光昏暗的酒馆里或人口稠密的城市中的公共旅店里发点牢骚,因为他们确信,在这里有小心谨慎的听众,在这里比在公共讲台上,他们有着更大的影响。

天神智慧地赋予某些人一点儿权力,可这些人又总是担忧因此而丧失自己的官方声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悲哀了。一个国王可以离开他的王位,并且笑对这场中断他枯燥无味的生活的插曲。无论他是戴着男仆的褐色圆顶礼帽,还是戴上他祖父的王冠,他始终还是一个国王。但是对于一个三流城市的市长而言,只要他被剥夺了小木槌和职务徽章,就只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平民百姓,一个之前咋咋呼呼,如今被人嘲讽得陷入窘境的可笑之人。因此,谁要是胆敢接近当时的掌权人而没有明显向他表示应有的尊敬和崇拜,灾难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但是对于那些在市长面前不低头的人们,那些用学术巨著、地理手册、人类学、经济学来公开质询现有秩序的人们,他们的处境却糟透了。

他们随即被不留情面地剥夺了谋生之路,然后被驱逐出他们散布有毒教条的镇子,留下妻子和儿女,全要依靠邻居们的好心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