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终结(第2/5页)

此刻的黑暗,也在这火光的灼烧下淡薄起来。

小男孩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家,面无表情,那是对什么都不关心的呆滞的眼瞳。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熟悉的街坊跑过来提水救火。

一位大婶同情地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对身边的人说:“这孩子,一定是吓坏了。他的父母现在还在里面没救出来呢。”

其实,不是这样子的。小男孩抬起头,看着头上露出同情眼神的大人们。他多想跟他们说:“其实,我在笑呢。”

第一次想开心地大笑。

他扑进了大婶的怀抱里,悲恸地号啕大哭起来。满溢而出的泪水簌簌而下,沿着脖子滑到了肩膀,像雨般濡湿了衣服。

所有的眼泪,都是假的。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爸爸妈妈!”

让他们都下地狱吧!

大婶伤感地抱住小男孩,怜爱地抹去他双颊的泪水:“好孩子,别哭,别哭啊!”

小男孩的肩膀无助地颤抖着。他转过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凝视着映亮半边天的大火。在他的瞳孔里,那大火就像是一朵红花在绽放。

多么美丽啊!他想,那张小小的唇无声地扭曲成笑的形状。这是死神的笑容。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他便是死神了,带给别人死亡的神。

很久很久以后,他的名字将在人世间流传,那是神一样的名字——琉克。

他刚出生是没有名字的,亦没有家,孤独是他的全部。

他记不起自己父母的模样。他第一个叫出的名字估计是福利院的刘奶奶。

在福利院,他一直待到五岁。

那时候的所有记忆都那么琐碎纷乱,通通隐没在模糊的大脑深处。唯一能记清楚的,是刘奶奶慈祥地抱着自己,坐在院子里,哼着那首老掉牙的童谣。他躺在刘奶奶温暖的怀抱里,看着漫天的繁星,无忧无虑。

夏夜的微风轻轻吹过,院子里的葡萄树一串一串地荡下淡淡的芳香。一颗流星划过宁静的夜空,带着他的天真无知,然后坠落在一个恍惚的时光断流。

那年最后的夏天,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秋天的时候,刘奶奶带着一对陌生的男女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们应该是夫妻,看起来很和善。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低着头,感到很窘促。

那个男人乐呵呵地看着他,一只手摩擦着下巴,像是打量着一件可琢的艺术品。而那个女人则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果,不停地塞到他的手里。

“吃吧,吃吧!小破乖,小破真是个乖孩子!”

小破,应该就是他的新名字。

他觉得这个名字难听极了,喉咙顿时涌上一股胃酸。

“小破,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快,叫爸爸妈妈哦!”

女人张开了笑脸,浑身散发着劣质香水的味道。脸上那些庸俗的脂粉反射着廉价的光线,咧开的嘴巴里可以看到发黄的牙缝里残留着青菜的渣滓。

他含着那颗甜得很假的糖果,看着那对夫妇,在刘奶奶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爸爸,妈妈!”

女人脸上匆匆掠过了一丝不悦,他看到了。

他讨厌这对夫妇。打从心底里生出的厌恶感,像苔藓一样黏附在心上,怎么也甩不掉。就像他不喜欢的那个名字,伴随了他的人生好几年。

——小破。

小破多么不愿意离开福利院,可是无论他怎么哭闹,那个男人还是硬把他抱在怀里,塞进了一辆面包车里。他在渐渐远去的视野中,失去了他怀念的福利院。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比地狱还要恐怖的家。

不能称之为家,电视上说,这种地方叫做贼窝。直到那时,小破才知道,那对夫妇是以偷盗为生的坏人,他被领养回去,只是用来做赚钱的工具。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到那里时,屋子里已经有一个比他还小一点的小男孩,羞怯地躲在墙角,手上还沾着来不及擦掉的白饭粒。

男人走进去的时候,一脚把椅子踢飞到小男孩的身上,骂道:“兔崽子,敢偷饭吃!”

小男孩委屈地流下眼泪:“可这是昨天晚上的剩饭……”

“就是倒进厕所也不给你吃!”男人恶狠狠地走过去,猛抽了小男孩几个耳光。小男孩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小破看到这一切,从头一直冷到脚。那个女人在后面推着他,掐他的脖子,那阴险狡诈的声音完全剥掉了先前温柔和善的伪装。

“兔崽子,看什么呢,还不给老娘滚进去?!”

很久之后,他仍记得这个如噩梦般的声音,它如打开的一张网把他团团打包,扔进了潮湿阴暗的地狱里。

可笑的是,这个家庭在街坊眼里却是和和睦睦的。人们哪会想到,实际上充斥在家里的不是亲情的温暖,而是冷冰冰的暴力虐待。

他们被收养,只是为了被训练成小偷。

很大很大的火光,映亮了人群中许多焦急的脸庞。小破站在火灾现场,凝望着熊熊烧向夜空的火舌,潸然泪下。

“呜呜呜,我的爸爸妈妈没有了,他们都死了!”

人们纷纷表示同情。没有人想得到,在那张催人泪下的可爱的小脸蛋下面,却在心里暗藏着邪笑。

他们死了好!

消防员不停地往里面喷水,火势控制了一些。一队消防员从大火里冲了出来。

“有人救出来了!”周围的群众欢呼雀跃。

有人推了小破一下:“快去看看,是不是你的父母?”

不可能!

小破不敢移动一寸,他害怕被抬上救护车的是他憎恨的那两个人。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即使自己十分不情愿,还是被大人们簇拥着推至救护车前。

躺在担架上的是一个小小的身躯,小破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那个人是谁。那张在氧气罩下被熏得黑黑的小脸蛋看起来是那么熟悉。

他还活着。

小破激动得缓慢地移动脚步,走到他的身边:“小涵,你还好吧?”

小涵是比他早来这个家的那个小孩。

他睁开了眼睛,勉强冲小破笑了笑:“哥,我没事。”

他握上小涵的手,眼泪掉了下来。

不是亲生兄弟,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他们常常在死寂的深夜里,在厨房里偷吃垃圾桶里的剩饭剩菜,吃得自己都呕吐出来。

蛋糕,可乐,面包,炸鸡腿……这些对他们而言简直如山珍海味一般的食品,只在梦里出现过。有一天,这些全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

那天是小涵的生日。

他把它们全部画在纸上,然后把画纸揉成了一团,递给小涵。

“吃吧,吃吧,很好吃的。”

“可是……”小涵犹豫着。

最后饥肠辘辘的他毫不在乎地把纸团塞进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他第一次尝到吃纸原来是这样的味道。他绝对不想再吃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