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位于面前的年轻夫妇容貌与她足有七八分相似。

男性眉眼亲切温吞老实,在妻子的对比下他的形象稍显弱气,这副模样经常会被情敌质疑为何就只有他能得到身旁那位女性的青睐。可他的眼神实则就能澄清所有质疑,那里面盛载的皆是不输于任何人、满满的对于她们妻女的爱意。而女性的相貌则较为张扬,比之男人,阿砾的长相明显与她更为贴近,仿佛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眉目轮廓,仅一眼就让人看出她俩拥有无比亲近的血缘关系。

二人的幻影朝阿砾递送出了手,可阿砾却像是再次触碰到了某道撕裂开来的疮痍,摇了摇头,被那丝疼痛刺激得后退了几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她表露出抗拒的姿态,前方那两位男女不由问道:“砾,你是怎么了?”

可这话说完以后,周围的场景瞬息万变,过渡到了一栋封闭的废弃房屋。

他们与十几个人质呆在一起,有一排军备武器整齐的蒙面人站在面前,手托着枪支。黑黝黝的洞口仿佛能将灵魂吸纳进去,深邃得令人胆寒。

苏芳堂,是当年那场父母带着她一起解决委托时遇上的意外地点。恐怖犯将所有人关押到了这里,为了实施之后那起令全国震惊的案子。

记起这场景接下来将会迎来何事,阿砾的瞳孔骤然收缩。

“父亲!!”

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声音究竟是如何发出。等注意到时,喉咙已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撕扯过那般灼痛难忍。

或许并不止她的声音,她的血脉、骨髓,以及灵魂,都在儿时那一双眼的注目下遭受到了猛烈的痛楚。

已经发生过的情景,任由她喊得再如何歇斯底里都无法更改。

会含着温柔目光珍视着她与母亲的那个男人,会好脾气地随时被她当马骑,会在她闯祸惹母亲生气时背地里好言相慰、把她当作公主殿下来宠护的那个男人,在这时背对着所有人站在了前方。

平日分明显得过分弱势的男人在这一刻,展露了他身为警察坚毅勇敢的一面,挡在人质与上司面前与敌人进行周旋。

但正义这个字眼不能随便说出口,而是应该好好搁置在心里。

然后枪砰的一声,冒出了硝烟的枪口结束了这一切。

厚重的子弹接连不断喂入了那个挺身而出的男人胸膛里,把他无力站稳的血肉之躯扫射得像漏了洞的筛子般前后抖动。

饮弹无数的身躯破破烂烂地躺倒在地面,敌方头目嚣张地践踏着他的伤口与尊严,把枪怼住他的下颚嘲笑这份在罪恶面前的不自量力。可他人生中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并非回望自己妻女的表情。

而是耗尽自己全身最后一丝气力,用尚且混含着碎肉的嘴部死死咬住了敌人的枪托,阻拦那道枪口对向他人。

不出意料,结局是成为了地面的一枚血色符号。

“不要——”

实际上,当时年幼的阿砾并没有喊出声音。

她在近乎压垮整颗身心的屈辱与悲痛中哑口无言。

被爱的本能所驱使,她当时想要手脚并爬接近那位已然倒在地面成为了英雄死去的父亲。

可是身旁的一双手紧揽了她的无知。

长相明艳的妇人将阿砾紧紧护在了怀里,一双灵慧的眼瞳宛如以灵魂为燃料、灼烧着不死的焰火,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前方的敌人。

“说吧,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待在妇人怀中的她能感受到对方臂膀几不可察的颤抖,绷得有如五指一把抓住的琴弦。尽管如此,她也将这一切伪装得很好,拼尽全力不去看亡夫的尸首,而是目不转睛、利用自身的坚强与聪慧,镇定地与敌人对峙。

这是她作为一名昔日刑警,同时亦是一名侦探的觉悟。

“不愧是业界无数人闻名贯耳的明智侦探,很简单,只要跟我们这里的所有人一起享受接下来那场‘交换杀人’的游戏就够了。”

戴着头罩的男人在疯狂大笑。

他并非全然只是在享受着游戏,他是在挑选着价值观和本质与自己相同的人。不,应该说,他是在试图将所有人都变成像他一样的杀人魔才对。

在这场交换杀人的游戏中,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心理防线脆弱的人为了活命几乎是杀红了眼,临死的呜咽成为了地狱上升的乐音,死镰割伤的鲜血滴成红色溪流。

大家都接连以千奇百怪的姿态死去,凶手并非绑架他们的犯人,而是他们自己本身。

为了阻挠罪恶继续无限止地生长下去,她的母亲、那个性明媚而张扬的女人,层层分析,谨慎推理,无一例外逐个破解了所有的杀人真相,还原了具体的杀人手法以及真凶,使所有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只要他们清楚就算活着走出这里也务必背负上杀人的罪名,多少会忌惮起‘是否该任由这个游戏进行’的问题。

可终归是低估了人类的头颅被压迫到死亡阴影之下面临的选择。恶魔抱持着生存与利益在耳边双重蛊惑:倘若不想暴露自身的罪责,只须将会暴露的萌芽扼杀掉就足以。

母亲被其他人质背叛,遭了他们的毒手。可最后她也将自己的子弹喂入了那名头目的要害。

“是有人教唆你这么做的,对吧?”

母亲喘着粗气,却不失冷静地质问道,“他把杀人知识都交给了你,你只是对方一枚被用完就丢的棋子而已,真的能甘心吗?”

“呵呵……你错了,我并非‘棋子’,而是‘使魔’啊……”

男人的气管受损,每呼吸一口气都需要承受到腑脏破碎的痛苦,而他置之不顾,依旧是那副如刺蜥般令人生厌的语调,断断续续地叙说他的狂热。

“这是一场仪式,一场能够继承‘那位’伟大思想传承的仪式。只要信奉他就能得到邪恶的力量,这又有何不可?通过‘井’得到他的传承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是他不断在无数个‘梦中’传授了我们那些知识,假以时日,我们扩散感化的同胞会集合将之供奉为‘神’。”

说出这番宛如传教的遗言,敌方头目便完成了殉道那般满足此生所有念想,抱着所有自以为的骄傲与荣耀阖闭了双眼。

与他近乎同归于尽的母亲在临死前抱住了年幼的阿砾,身上单薄衣裳被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濡湿,一摸全是黏腻的痕迹。

她们躲在了暂且称得上安全的地方,只是母亲强撑着的脸色已变得如蜡纸般苍白,那样的她,在当时的阿砾眼中显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正常的她,应当强大骄傲自信,是参天的紫杉树或热烈的火玫瑰,而非如此虚弱的姿态。谁能想到仅是几日时间,围绕在阿砾身边的世界便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