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江恪弯腰, 把许慎从地上抱了起来,许慎一只手撑着伞,为了保持平衡, 伸手揽住他肩膀, 这个姿势,下巴自然而然靠在他肩头。

许慎想开口说麻烦你了,但话到嘴边, 咽了回去, 他怕江恪又把他扔下去。

这片冰雪天地里,四周皆是白雪莽莽,很容易产生天地之大,只剩下一个人的孤寂感,刚才有那么一瞬间, 许慎想过,如果就这么睡过去, 是不是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直到有一轮太阳过来把他叫醒,让他汲取温暖。

许慎安静趴在江恪肩膀上:“……杜同真的死了?”

江恪抱着他,走得极慢,每踩一步, 都在地上发出嘎吱声响:“不好说。”

许慎纳闷道:“这是什么意思?”

杜同坚持在大雪夜离开,不可能不知道危险,他是个惜命的人, 做出这种事有违常理,走之前他说过已经做好安排, 江恪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山体滑坡不可能预估得这么准,这是不可控因素,再加上掉进快要结冰的河里, 杜同就算能脱身,也凶多吉少。

江恪不打算多说:“你就当他死了吧。”

杜同想要的无非是这个,以掉层皮的代价,摆脱那个疯子,重新开始。

意识到江恪不想聊这个话题,许慎没有说话,沉默地握着伞柄。

“就算你昨天拦住他,他也会死,”江恪平静开口道,“你救不了一个一心寻死的人,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他像是会读心术,知悉许慎内心想法,并且在一本正经地,开导他。

许慎近距离看着江恪侧脸,半晌,低头嗯了声。

雪风刮得越来越凶,大力往人身上撞,像是要把人连根拔起,卷到半空中。

许慎感觉浑身发冷,他不由自主把江恪抱得更紧了些。

又走了段路,许慎问道:“我是不是很重?”

“还行,也就跟片羽毛似的。”江恪不以为意,“不是想休息么,安心闭上眼,醒来就到家了。”

许慎在蹲下来那一刻,是真的很想休息,他没有力气一直高强度运转,他需要缓缓。

但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许慎也是人,需要休息,他们都觉得他无坚不摧,永远强大,永远能解决麻烦,有什么问题都找他就行。

这是第一回 ,有人跟他说,安心闭上眼,休息吧。

仿佛努力建筑的墙堤在这瞬间裂开了条缝,有暖流缓缓涌过。

许慎眼睫低垂,声音融化在风里:“江恪……谢谢你。”

山脚下等了一群人,都是在民宿里坐不下去,焦急跑过来看情况。

风雪漫天,呼啸而过,在近乎全白的世界里,江恪抱着俊秀青年缓缓走过来,身后,暴风雪来势汹涌,像是张着白色大口的巨兽。

青年靠在江恪肩膀上,在如此恶劣环境下,睡得安详,那是个放松而依赖的姿势。

众人愣了两秒,一齐围上去,压低声音,想伸手把许慎从江恪怀里接过,江恪再怎么说也是人,不是铁打的,那么长一段山路走下来,又吹了许久寒风凄雪,双臂已然发僵。

有人伸手把许慎背后扶住,刚用力让他从江恪肩膀上离开,青年睁开眼,轻轻唔了声,显然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圈住江恪,脑袋挨到他颈间,这是他习惯的睡姿,还有熟悉香味,他困极了,重新闭上眼。

众人:……?

江恪重新抱住许慎,唇角勾了下,轻声道:“我来。”

哪怕体力透支,哪怕他也快受不住,江恪还是一步步把许慎抱回民宿,放到榻榻米上。

等待许久的凌林过来帮忙脱下许慎满是冰渣的外套和衣服,浴室里早就放好温热的水,医生帮忙做检查。

这一夜过得匆忙而慌乱。

第二天是剧组回A市的日子,下过暴风雪后,第二天是个阴天,无风也无雪,正好方便出行。

一大早场务过来找许慎商量杜同的事情,刚敲第一下门,门就被拉开,门后站着个漂亮俊美的男人,他擦着头发,懒散地走出,把门关上:“找许导有事?”

“是的。”面对江恪,场务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找许导商量杜编的事情。”

江恪长腿迈开,顺着长廊往前走,长廊外种了些绿色盆栽,被连夜大雪压得直不起腰来,有些绿叶边缘挂着透明冰柱。

他随意走到长廊尽头停下,接着问道:“杜编尸体捞到了?”

场务被他带着走出来,闻言摇摇头,如实告知道:“那倒没有,那条河有几公里长,通往楚河,楚河水流量大,想要捞着人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但在河里捞到了沉下去的车,车门被撞开,里面检测到了杜编和司机的血迹。”

薄薄天光映在江恪身侧,在地上投下修长侧影,他背对绿植,安静了会儿:“等警方发通告后,官博发文悼念,再联系杜编家人,剧组这边负责把他遗物收拾好,归还给家属。”

场务点点头,习惯地听吩咐:“还有件事,民宿门口有人在等你,那人说要见你。”

江恪伸手碰了下绿植边缘垂下的冰柱,漫不经心道:“见我?”

“是个男人,姓周。”

周沉站在民宿门口,神色倦怠,眼底泛着乌青,一整夜没睡觉的他,与平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终于看见江恪走出来,他一动不动看着他,打量这个跟杜同关系亲密的男人。

江恪长了张极为艳丽的脸,轮廓线条凌厉又漂亮,穿了件宽松休闲毛衣,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气质懒散,像是什么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周沉就这么望了他会儿:“你就是江恪。”

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来,或许是一天一夜的寻找已然让他耗尽心神。

“我今天出来,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江恪倾靠在民宿石拱门边,“我跟杜同只是朋友,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关系。”

周沉宛如尊雕像似的立在那儿,只觉得江恪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江恪古井无波道:“他得知你要过来的消息才连夜订机票飞走,哪怕是大雪夜都拦不住他,死对于他而言是种解脱。”

周沉攥紧掌心,眼神颤了颤,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他离开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他在河边待了那么久,河边温度低,河面结的冰被破开,真的很冷,他想象不出杜同掉下去,被困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一定很绝望,一定很无助。

杜同很多次都说过,周沉,跟你在一起,我比死都难受。

周沉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杜同真的以这种方式,彻底消失。

五脏六腑像是被尖刀刮过,渗出腥甜血气,缓慢长久地,折磨他。

江恪默不作声地看他,眼神似是悲悯,却又毫无温度:“他离开前,半个关于你的字都没说,或许对于他而言,你是个连多提一句都让他觉得恶心难受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