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望乡(二十四)

感谢非高峰期的畅通路况。

许暮洲提心吊胆地走了一路,好歹没发生被交警以“无证驾驶”名义扣下的情况。

后半截路程中严岑见缝插针地靠在椅背上补了个觉,直到车子重新停在疗养院的地下停车场才醒转过来。

许暮洲将车停在原本的空车位上,拉上手刹,转过头问道:“你要不要歇一会儿再上去?”

“不用。”严岑捏了捏鼻梁,探身从后座拿过了档案袋。

这袋子是严岑在纪筠楼下的打印店买的,里面装的是一张崭新的照片。

——严岑把纪筠曾用机上那张屏保照片保存了下来,然后打印出来,带回了疗养院。

“你拿这个是要干什么?”许暮洲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问道:“准备用来逼问一下纪筠的心理防线?”

“别说得我像法西斯一样。”严岑拉开车门:“这是必要的任务流程。”

“好好好,劳模。”许暮洲还有点不太自在,他将车锁好,回手把车钥匙抛给严岑,问道:“咱们这就去找纪筠吗?”

“等一等。”严岑说:“等深夜再去。”

纪筠唯一展现出不同的时间点就是昨天午夜时分,如果不是那些吵闹的外来因素影响了纪筠,恐怕那个状态还会持续的时间长一点。

许暮洲大概能理解严岑在想什么——不管午夜时分是不是一个固定的清醒因素,起码也是让纪筠“清醒”的一个重要条件。

“说实在的。”许暮洲说:“如果‘纪念’真的是响应了纪筠自己的执念来到她身边的,那纪筠的执念已经达成了,为什么还需要我们来做清理任务。”

“还远远没结束。”严岑瞥了一眼许暮洲脖颈上的项坠,许暮洲自从上次被烫之后就学精了,也不再贴身放,大多数时候都这么大敞着放在外面,也方便了解情况。

“人的情绪是很复杂的,不能以单一的情感来进行评判。”严岑示意他看向项坠,说道:“你看,她想要的还没有得到。”

“那如果她的执念是让‘纪念’永远留下来呢?”许暮洲问:“那怎么办。”

“你觉得呢?”严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纪筠的愿望真的是要永久留下她,那你是要送走‘纪念’,还是要遵循纪筠的想法,想办法帮她把纪念留下来。”

他看着许暮洲,眼神很认真。他不像是在考许暮洲,而是要真正等着他的看法和答案。

许暮洲沉默片刻,先一步移开了眼神,说:“我不知道。”

“你总要做决定。”严岑转头看向电梯门,电梯顶棚白灿灿的灯光落在他身上,从金属镜框的边缘折射出一点浅浅的颜色。

“你这次是跟‘人’打交道。”严岑说:“在你实习的时候,你面对的是一个有罪的人,所以你能做决定。但这世间的万千执念里,冤只占其一,其他的呢,你要怎么选。”

“……如果任务失败会怎么样。”许暮洲低声问。

“不会怎么样。”严岑说:“扣点积分,白跑一趟。”

其实在许暮洲问出这句话时,他就知道严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严岑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怎么选。”

“一场任务不做也罢。”许暮洲硬着头皮说:“其实连纪筠自己也明白,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哪怕是能通过某种手段沟通两个世界,她的妹妹也不在了。

“无论是从她自己的角度来看,还是从世界运行的规则角度来说。”许暮洲顿了顿:“她这么做都无异于饮鸩止渴。”

“有道理。”严岑笑了笑:“我记得了。”

严岑的笑意很轻,唇角的弧度若有似无。

许暮洲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在心里又捋了一遍自己的逻辑,觉得应该没什么硬伤,才开口问道:“不对吗?”

“没有什么不对的。”严岑说:“这世间的一切都是选择,而‘命运’本身,说到底就是由无数选择组成的唯一路径。”

严岑说着,勾起许暮洲脖颈上的项坠摩挲了一下,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许暮洲心念一动,问道:“严哥……这项坠上的黑色液体到底是什么?”

“是‘执念’本身。”严岑说:“这就是纪筠的全部执念,浓缩于在这个项坠上,等上面的黑色液体消失了,就说明她放下了。”

许暮洲点了点头:“这样。”

“你好像不是很吃惊?”严岑问。

“我大概有猜测。”许暮洲笑了笑:“在上一个世界的时候我就想过,为什么有时候甚至我还没有对任务对象做什么,这个进度条也会下降,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触及到了那个‘执念点’吧,就像是游戏中自带的关卡存档点。”

“对。”严岑点头道:“归根结底,你和我来到这个时间线的媒介是纪筠的执念本身。所以哪怕这个世界是完全真实的,也会有一些主观影响的体现——而你身上这个绣球花,不但是纪筠执念的展现,也是我们消化她执念的一个枢纽。”

“等一下?”许暮洲忽然看向严岑:“你说媒介?”

“媒介。”严岑确认道:“就像我们通过纪筠的执念来到这里一样,两个世界之间必须架构起一条桥梁,才能正式通行。”

“……也就是说,‘纪念’也是从这个桥梁来的?”许暮洲脑子转得很快:“我们摔碎绣球花之后,会被传送回永无乡,是因为架构的桥梁被毁坏了?”

“是。”严岑跟许暮洲对视一眼,接着说了下去:“……正如你想的那样,只要损坏了这个‘桥梁’,‘纪念’就会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无论这个究竟是不是纪筠的执念所在,起码在摸黑了这么久之后,许暮洲终于看到了那么丁点曙光,他深呼吸了一口,觉得一直压抑的情绪被缓和不少。

不管这个任务最后能否成功,他们已经走到了这段“执念”的重点。

许暮洲原本一身轻松,只等着回去补个觉,睡到半夜爬起来去跟纪筠对峙。谁知他跟严岑刚一上楼,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俩的是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一个许暮洲见过,是他刚到这个世界时候的查房医生,另一个有点眼熟,是个已经接近地中海的中年男人。

电梯门一开,这俩人就站在门口,俨然一副拦路虎的架势。许暮洲眼睁睁地看着严岑脚步一顿,不由得在背后戳了戳他的后腰。

“这谁啊。”许暮洲在身后小声问。

严岑从牙缝里挤出俩字,不知道是在回答许暮洲还是在叫人:“院长。”

“严医生。”中年男人沉着脸问:“上哪去了?”

他一出声许暮洲就听出来了,他在凌晨时分的混乱中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当时是在安抚患者家属,现在大概是忙完了,不知道怎么的盯上了严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