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借调(一)

许暮洲从永无乡的卧室睁开眼时,窗外正在下雨。

细碎的雨声铺在他的窗沿上,雨滴在窗户上留下蜿蜒的水渍,光听外面的雨声,应该是下得很大。

许暮洲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又闭上了眼睛。他四肢有些酸软,于是人也懒懒地不想动,干脆维持着这个姿势,听外面的雨声。

大多数雨滴落在了永无乡下头的海里,跟咸涩的雨水混杂交融在一起。天气不好,让原本平静的海面也变得捉摸不定,许暮洲安静地躺在床上,外面呼啸的风声混杂着海浪席卷的声音一起灌进他的耳朵。

身处风浪之中,人会下意识的不安和惊慌,但许暮洲大概是因为累了,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宁静。

他又听了一会儿,外面天高的海浪,还有屋中床头闹钟发出的秒针声响清晰无比,顺着他的耳朵在脑中勾勒出一根根画面般的线条。

许暮洲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感觉到眼珠不再酸涩,才重新睁开了眼。

客厅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关门声,应该是严岑出来了。许暮洲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

——他还有问题要问严岑。

在上一个任务世界结尾时,他曾经问过严岑的那个问题,他还没有得到解答。

严岑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嘴里咬着一根没点的烟。他一副刚刚睡醒的不爽脸,眼睛微微眯着,加上没了那副眼镜修饰,先前“严医生”的斯文气质荡然无存。

他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那本《百年孤独》。

严岑捏着那本书走到客厅的书架旁边,随意挑拣了个空位,将手里那本书塞了进去。

严岑将书压实,又顺手摸起书架上的一只打火机,随手甩了甩只剩薄薄一层的火油,头也不回地说:“看什么呢?”

许暮洲对他的“神通广大”习以为常,也不去问对方是怎么发现自己在看的。他晃晃悠悠地走到严岑身边,发现那本书被他塞在了一本《瓦尔登湖》旁边。

许暮洲的眼神落在书脊的文字上,心念一动,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来。他戳了戳严岑的手臂,有些迟疑地问道:“严哥。”

“嗯?”严岑微微低头点燃烟卷,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疑问来。

“……这些书,不会都是‘桥’吧?”许暮洲说。

严岑点烟的手一顿,丢过去一个极其无语的表情。

“啧。”许暮洲又戳了戳他:“说话啊。”

“少看点电视剧,也少看点话本子。”严岑说:“……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这些书就是书而已。”

“可是这是‘桥’啊。”许暮洲说:“真没有什么其他的影响?”

许暮洲说着想起来什么,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一步:“……对了,‘纪念’不会在这本书上吧。”

“想什么呢。”严岑无奈地看向他:“我问你,‘桥’本身的意义在什么?”

“沟通两地。”许暮洲答得很快:“是一种‘路径’。”

“所以当两地不存在的时候,‘桥’无非就是一堆石头木头,跟其他的花啊草啊青石路都没有任何区别。”严岑叹了口气:“所以同理,它现在失去了沟通的作用,就是一本印刷出来的纸制品而已……至于‘纪念’,在‘桥’崩塌的那一刻,她就去了该去的地方了。”

“什么地方?”许暮洲追问。

“没有病痛和执念的地方。”严岑不想多说,他从兜里摸出烟盒,冲许暮洲示意了一下:“要吗?”

许暮洲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抽出了一支。

严岑将打火机扔到他怀里,踩着拖鞋往阳台去了。

外面雨下得很大,阳台边缘的栏杆被雨打湿了薄薄一层,严岑咬着烟,眯着眼睛眺望着外头的翻涌的黑云和海浪。

许暮洲从屋里跟了出来,他不太经常抽烟,严岑喜欢的这个牌子对他来说有点呛,于是只是夹在手里,间歇性抽上一口。

“希望是什么?”许暮洲问。

严岑咬着烟嘴,靠在栏杆上,意味不明地说:“……你今天问题有点多。”

“帮帮忙。”许暮洲笑道:“听不到答案的话,睡都睡不好了。”

严岑瞥了他一眼,小狐狸冲他眨了眨眼,好不无辜。

许暮洲早就发现了,严岑吃软不吃硬,还对他开了不少特权大门,只要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儿,好好跟他商量的话,几乎都能得偿所愿。

“就是‘希望’本身。”严岑说:“那个项坠就是沟通永无乡和不同时间线的‘桥’,也是执念评判的单位。那些黑色的液体是那些任务目标的执念,而原本那个白色的绣球花,是他们对生活的‘希望’。”

“明白了。”许暮洲说:“绣球花完全变黑,是因为‘希望’已经完全被执念所掩埋,这个平衡彻底崩塌,所以才需要被清理,对吧。”

“对。”严岑点点头。

“所以在清理完执念之后,才要给他们希望?”许暮洲问。

“不。”严岑纠正道:“是把他们原有的希望还给他们。”

“但如果这个评判标准是任务目标自己的话,永无乡的任务不是很繁杂?”许暮洲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按这个标准来算,清理系统的任务量也太多了点,你一个人怎么忙的过来?”

“慢点问。”严岑笑着说:“一句话问三个问题,你是觉得我会跑吗,问这么急?”

“第一。”严岑冲许暮洲竖起一根手指:“虽然听起来这个标准很好达成,但其实并不是。因为每个人活着,或多或少会有希望,就像有人希望有钱,有人希望健康,有人想要平安——或者最简单的,哪怕是重度抑郁的患者,也会有想要活着的念头。所以至今为止,能完全丧失希望,被永无乡捕捉的执念数量还在控制范围内。”

“第二。”严岑又加了一根手指:“两次任务过去了,你没发现吗……清理任务的传送是有时间节点的。无论永无乡的时间走到哪里,只要开启任务,都回被传送到最合适消除执念的那个时间节点。所以在这种基础上,等同于所有的时间线都在同一平面上,只要排队等着解决就行了。”

“还有第三?”许暮洲试探地问。

“第三,永无乡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严岑说:“清理任务执行任务的先后是按照任务目标对世界平衡的危害程度高低决定的,一些会对世界线产生影响的任务目标,或者是执念危害非常严重的,会被排在任务前列。”

许暮洲抽了口烟,闻言奇怪地问:“比如纪筠?一个普通的建筑设计师会对世界线产生什么影响?”

“她违背了时间线的原则。”严岑提点他:“你之前说的没错,亡者是不能回到生者的世界的,她撕开了这个口子,本身就是违背了世界运作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