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静夜(二十三)

许暮洲觉得这个信息量有点大。

比罗贝尔的日记信息量还要大。

那位少女跪坐得离他很远,只是伸长了胳膊握着他的手,通过这种方式来跟他建立信任。

少女的手掌很柔软,手心很凉,许暮洲放松地任她拉着,觉得对方现在像一头易受惊的小鹿,稍有动静就会忙不迭地跳开。

于是许暮洲往墙边偏了偏头,尽可能令自己显得毫无攻击性。

“您在说什么?”许暮洲不解地问:“什么是不幸的爱?所谓的‘供养’又是什么?”

少女微微一愣,随即转过头去看向墙角的其他同伴。

那些其他的姑娘年龄有大有小,一些面容稚嫩的小姑娘躲在同伴背后的墙角里,正怯生生地扒在别人的肩头观察着许暮洲。

有着一头红发的姑娘眨了眨眼,与许暮洲身边的少女对视一眼,试探地开口道:“那您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我……?”许暮洲苦笑一声:“我是无缘无故被打晕送进来的……我只是个普通的宾客,来参加晚宴,被打晕之前还在跟伯爵一起喝下午茶。”

角落中发出一声抽泣,红发少女抱住了哭泣的小姑娘,轻轻地为她拍了拍背。

“我妈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小姑娘哭着说:“她说为我烤好了松软的牛角面包。”

方才的少女顿时沉默下来,小姑娘的哭声伴随着恐慌和后怕蔓延开,连带着许暮洲的心情也变得低落起来。

“我无缘无故地这么丢了……”许暮洲轻声说:“我的同伴一定会担心的。”

许暮洲不知道自己失踪了多久,但他总有种莫名的笃定,严岑一定已经发现了这件事。

——希望他别太着急,许暮洲想。

许暮洲叹息道:“我想请问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女抿着唇角,没有说话。她的面上有些许不忍,在要不要告诉许暮洲真相之间徘徊着。

红发的少女一边回过头去安抚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一边轻声问道:“……您能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什么日子?”许暮洲没明白他的意思。

“塔娜想问您,离月圆之夜还有多长时间。”少女接过话茬问道。

许暮洲发现,在提到“月圆之夜”的时候,少女的手指下意识微微缩起,攥紧了他的手掌。

许暮洲并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只能谨慎地说:“应该——还有个五六天吧。”

他一直蒙着眼睛,没有发现少女听到这个时限时的悲伤。

红发姑娘也没有例外,她捂着眼睛,轻轻地啜泣了一声。

牢狱中非常安静,哭声显得非常明显。许暮洲吓了一跳,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月圆之夜是我们的供养时间。”少女说:“……伯爵需要纯洁的处子之血,来洗涤他破碎的身躯。”

“处子……之血?”许暮洲茫然地问。

“据传说,在月圆之夜用爱人的鲜血荡涤身心,可以与魔鬼做交易,换取愿望和永生不死的生命。”少女悲伤地说:“伯爵的愿望,大概就是治愈他的身体。”

许暮洲顺着她的话脑补了一下,满脑子都是罗贝尔伯爵躺在一个装满鲜血的浴缸中的场面。

被放干鲜血的少女或许就躺在他的浴室外面,身躯苍白,死不瞑目。直到第二天才会被剁碎做成花肥,被人毫不怜惜地踩碎混入泥土之中。

许暮洲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得一个激灵,下意识从少女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少女一愣:“您——”

“抱歉。”许暮洲定了定神,低声说:“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罗贝尔在日记中口口声声说,他爱凯瑟琳胜过生命。但玫瑰花丛下那些奉献出“爱人的鲜血”的,无辜枉死的少女们又是什么东西。

许暮洲手里空落落的,他并不确定少女是否还在身边,于是只能偏了偏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已经在这里一年了。”少女说。

“……怎么会?”许暮洲皱着眉问道:“你们不是要被用来供养罗贝尔吗?”

“伯爵会选择纯洁的血液。”少女垂着眼,温顺得像只绵羊,她轻轻地说道:“只有没用的废弃品才会被被放弃。”

许暮洲越听越糊涂,问道:“所以他只取血,不杀人?”

“只有对伯爵有用的鲜血才有存活的资格。”少女说:“一些无用的血液会被当做废弃品处理掉。”

“……什么叫有用?”许暮洲说:“罗贝尔至今还残着,按这个标准算起来,这个屋子里应该只有最新的一批人。”

“我不知道。”少女说:“可能是遵照伯爵的感觉来判定的——”

许暮洲懂了。

罗贝尔信奉黑魔法,认为这种不人道的处理手段能帮助他重新站起来,那就说明他潜意识里希望这种手段有用。

所以在这种自我催眠中,罗贝尔会产生“好像有好转”的心理作用效果非常正常。

而面前这个少女,大概就是撞了大运,被罗贝尔暂且留下的姑娘之一。

“既然你的鲜血有用,为什么罗贝尔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抓人?”许暮洲问。

“我不知道。”少女又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我一个人的数量不够。”

许暮洲大概已经摸清了少女的认知范围,于是自己拿过了这场对话的主导权,开始本能地吸取信息。

“这里有几个是幸存者?”许暮洲又问。

“两个。”少女说:“我和塔娜,塔娜是三个月之前来到这里的……但是……”

“但是?”许暮洲问。

“上个月的月圆之夜前,伯爵没有送来新的供养品。”少女说。

“剩下的姑娘有多少?”许暮洲问。

少女回过头,塔娜也帮着数了数,然后冲她比了个十一的手势。

“除了我和塔娜之外,还有十一个人。”少女说。

哦——十三,许暮洲想,果然不是什么吉利数字。

许暮洲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现在手中的线索,事情很明显。在附近乡村和城镇中的失踪少女,应该都是被罗贝尔捕获回来的猎物。

罗贝尔将她们视作治疗双腿的良药,所以会最大程度上的保证这些女孩的纯粹——这也是克林选择这个少女下手的原因。

少女刚才曾经问过许暮洲,是否也获得了罗贝尔“不幸的爱”。许暮洲现在明白了,或许那东西都不能叫做“爱”,只是罗贝尔为了治疗双腿啊,所纡尊降贵分出的一点关注。

只是许暮洲心知肚明,活人的鲜血吹得再天花乱坠也没有生骨治伤的效果,无论罗贝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这件事的,他都没有获得任何治疗效果。

玫瑰花丛中一层垒一层的白骨和碎肉也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