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静夜(二十六)

最后,严岑和宋妍在二楼的尽头找到了进入暗室的通道。

暗门藏在了走廊尽头的地毯下,严岑操纵着轮椅停在两步之外,看着宋妍将地上那块厚重的毛毯卷起一角。

毛毯的重量不轻,宋妍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毯子卷起,往后推了一段距离。

严岑摇着轮椅前进了一些,空心的木质地板在他的轮椅轱辘下发出危险的吱嘎声。

地面上有个一尺见方的木板切口,应该是向下的通道门。靠近严岑一边模板接缝处象征性地外带了一个小小的方格接口。

严岑弯下腰,用手杖底端的铁片轻轻一撬,将小方格上盖着的木片掀开,才发现里面是一枚精致的小锁头。

这锁头看起来非常敷衍,锁扣还不如怀表链粗,被扣在木板的楔口外。比起要锁起什么,更像是一种警示。

“就这个吧。”宋妍固定好毯子,走过来弯腰敲了敲木板,细听了一下底下的空心音,笃定道:“应该是这个——我估计罗贝尔伯爵府也没有地窖。”

宋妍说着,侧头看向严岑,问道:“你有钥匙吗?”

“没有。”严岑头也不抬,他紧紧地盯着那只锁头,像是一刻也不想浪费。

“也不用有。”严岑说。

他说着弯下腰,伸手握住了那块看起来非常不经事的小锁头,然后手腕骤然发力,硬生生将那玩意从楔口上扯了下来。

宋妍:“……”

这块木板被这种暴力拆卸豁开了一个大口,严岑顺势用手杖在缺口处向上一撬,就将那块板子整个掀了起来。

宋妍探头看了一眼,发现下面黑漆漆的,只有条径直向下楼梯,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担心如果这木板下还有铁网加固恐怕不好办,但现在看了,罗贝尔治家严明还是有点好处的,起码在这种事情上,他们过分放心了。

“这步道太窄了,你的轮椅下不去,我一个人下去看看。”宋妍拍了拍手上的灰,从旁边的墙上取下一根蜡烛:“你就在——哎!”

她话音未落,就见严岑已经支着手杖站了起来。

他膝盖上的薄毯顺势滑落下去,严岑的身体晃了晃,不由得抬手扶了下墙面。

“我也下去。”严岑不容拒绝地说。

宋妍不像许暮洲那样好说话,她端着烛台走到严岑身边,探身下去摸了摸罗贝尔的膝盖,果断地拒绝道:“不行,永无乡的优化是有限的,现在这双腿只有神经好用,你这么硬要操纵,小心造成二次伤害。”

严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反正又不是我的腿。”

宋妍:“……”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好像没法反驳。

严岑说着,压根没给宋妍再反驳的机会,就先迈步走到了通道中。

罗贝尔这双残腿走路尚且费劲,更别说下楼这样的高难度动作,严岑勉强往下走了几步,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于是他只能暂且靠在墙上,冲着紧随其后的宋妍伸出手,低声道:“扶我一把。”

宋妍无语地看了看他,将烛台换了个方向,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扶住了严岑的胳膊。

“何苦呢。”宋妍诚恳地说:“就这么几步路,我能把你家的小孩打包卖了吗?”

“下面是什么情况尚且不知道,万一有碎尸呢。”下楼的动作耗费了严岑过多的体力,他缓了缓,才继续说:“凯瑟琳有执念,那些少女一样有执念。他胆子小,怕鬼。”

宋妍木着脸听他说完,深刻地觉得多年的引导任务实在把她的脾气磨得太好了,她居然没撒手让严岑颜面无存地从楼梯上滚下去。

楼梯离关押少女们的地牢还有一段距离,但风已经先严岑一步吹进了地牢。

墙上剩下的半截蜡烛被风一吹,颤颤巍巍地晃了晃,将地牢中的人影晃得扭曲得要命。乍一看,像是一球纠缠在一起的粗壮触手。

许暮洲跟那些赤裸的可怜少女分别待在地牢最远的两个角落,划分楚河汉界一样能离多远离多远,绝不越雷池一步,几乎头也不回。

简直是清清白白柳下惠。

他百无聊赖地靠在铁门和墙面交叉的角落里,倚着铁栏杆昏昏欲睡。还没等正式进入被外卖和奖金环绕的梦乡,就被一阵阴风冻醒了。

许暮洲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先是搓了搓手背,才听见地牢中似乎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非常微弱,许暮洲有点吃不准是不是克林要来替罗贝尔料理供养品,于是换了个姿势,警惕地看向牢门外。

“先生。”墙角中的塔娜惊慌地说:“您听见了吗?”

“听见了。”许暮洲的眼神盯着地牢外面,一边盘算着自己跟克林打起来能有几分胜算,一边心不在焉地安抚道:“不用怕,我会保护你们的。”

许暮洲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没什么底。克林是伯爵的侍卫长,按身手应该能打他三个还有富余。许暮洲握了握拳,出了一掌心的冷汗。

“如果是到了供养的日子,他们一般会怎么对待你们?”许暮洲问。

“会放血……”塔娜说:“在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然后放半个木桶的血。”

“半个木桶?”许暮洲震惊地说:“那人不得死了?”

“不会的。”塔娜说:“侍卫长会看好的……但是如果送上去的药没有用,血的主人就会被拖出去,再也回不来了。”

那当然回不来,许暮洲心说,你们曾经的同伴现在八成都在罗贝尔的玫瑰花丛底下埋着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明晰,许暮洲侧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静静地听着动静。

可他却越听越糊涂——这似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墙角的少女们已经抱成了一团,年纪稍大的两个努力地试图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将其他姑娘护在身后,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紧盯着许暮洲。

许暮洲如芒在背,只能硬着头皮准备着,在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演算着一会儿可能出现的场面。

然而许暮洲没想到的是,他演算了十几二十种情况,没有一种跟实际情况相符合。

严岑自己明白,其实无论从任务效率,亦或是什么其他角度来看,他留在上面都是更好的选择。

但在撬开通道门的那一刹那,他心里忽然涌现了一种莫名的冲动。

这种冲动超脱了他一直以来的行为习惯,在他心里的金字塔中蹭蹭登顶,在瞬息间压过了“任务效率”,成为了他心里的第一顺位。

——他想成为许暮洲在绝境里第一眼看到的人。

于是他也遵从本心,这么干了。

至于许暮洲,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严岑能亲自下来找他——还没坐轮椅。

严岑早在刚刚就放开了宋妍的手,跌撞着往前几步,从漆黑的走廊中现出身形,扶着牢门的铁栏杆勉强站稳了,伸手掂了掂铁门上的锁,冲着宋妍示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