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长生天(十一)

严岑一向很照顾小狐狸的自尊心,见他明白了,便点到为止地不再多说。

他们亥时进入长秋宫,折腾到现在,少说也有两个小时了。

严岑说得有理有据,许暮洲也不想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一样硬要跟他分出个对错,于是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后的灰,伸手去扶他。

“先回去吧。”许暮洲说:“太晚了。”

严岑顺从地搭着他的手站起身来,正要往外走时又顿住了脚步。

“嗯?”许暮洲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严岑站在原地想了想,将腰间的佩刀解了下来交给许暮洲,说:“拿着。”

他说完,将手上的血渍又往衣服上擦了擦,弄得半拉身子都是斑驳的血块。严岑又打量了一下自己,勉强觉得差不多了,才伸手搭着许暮洲的肩膀,整个人半倚半靠地歪在他身上。

严岑在许暮洲耳边轻声说:“卫文轩的心腹必定在大门外等,咱们就这么出去。”

许暮洲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他将严岑的佩刀拿在手里,站在他未曾受伤的那一侧,半扶半抱地架着他往外走。

严岑的身高比许暮洲高些许,要微微躬着身低下头才能靠在许暮洲身上。他刻意放缓了呼吸,作出一副与人搏斗后力竭的模样来。

许暮洲侧头看了他一眼,严岑腰侧的伤口流了不少血,虽然后头勉强止住了,但好歹实打实流了那么久。严岑的体温本来就比正常人低一些,许暮洲摸了摸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指尖都冰凉冰凉的。

许暮洲皱了皱眉,暗自加快了脚步。

严岑猜的没错,先前为他二人领路的年轻太监果然还没走,连带着在灵堂中被严岑支走的两个小太监一起等在门外。

这些人做惯了伺候人的活儿,整个人往宫墙根底下的黑暗中一站静悄悄地,若不是对方先开口打招呼,许暮洲差点都没看见他们。

“哟。”那领头的年轻太监一惊一乍地走上来,关心地看了看严岑的脸色,细着嗓子惊讶道:“严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许暮洲根正苗红,不太擅长装病,于是闭着嘴站在那,安静地给严岑当人体拐杖。

严岑捂着伤口直起身来,许暮洲适时放开扶着他的手,改为搀着他的胳膊,静静地听严岑跟对方说话。

长秋宫的正殿离大门的距离很远,年轻太监耳力再好也没听见正殿中的动静。严岑将方才殿内发生的事掐头去尾地跟对方说了,直把对方说得面露惊异,一愣一愣的。

严岑若是想存心忽悠人,那必定是忽悠得滴水不漏,把人卖了还要人帮着数钱。年轻太监只听了一半,整个人就被严岑牵着鼻子走了。

“这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怎能有如此歹人。”年轻太监又惊又怒,说道:“大人这真是——”

年轻太监是卫文轩身边人,说话处事难免带上些上位者的姿态。严岑却懒得听他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废话,不等他说完就抬手阻止了他的长篇大论。

“这等事本应向陛下报备,但现在时辰已晚,恐怕会打扰陛下休息——”严岑皱了皱眉,适时地作出一副为难表情:“何况我这副模样也不宜面君,不知……”

“严大人说得是。”那年轻太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在卫文轩面前露脸的机会,忙笑道:“陛下难得安枕,若是醒了,怕也就睡不着了……不如明日一早我再将此事禀告陛下,严大人觉得可好?”

严岑作势松了口气,颔首道:“那就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年轻太监忙摆手道:“分内之事。”

许暮洲低下头,勉强压着唇角听他二人在那打太极。

能在卫文轩面前露个大脸,当然是好事。何况这种回禀的活儿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有得是运作的机会,这太监若是会说话一点,说不准还能靠着这件事让卫文轩给他记一功,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那头年轻太监就着严岑这伤假惺惺地问候了两句,又啐了一口,语焉不详地骂了那贼人半天,自觉姿态已经做足了,才又把话头牵了回来。

“按理说,严大人伤成这样,本该就近安置您,然后宣个太医来看看的……”年轻太监顿了顿,为难道:“只是如今时辰已晚,陛下已经睡了,这……”

严岑知道他的顾虑,这后宫都是妃嫔宫女,他一个外男实在不好留宿。但这太监刚收了他个人情,现在实在说不出来“您受累回去”这句话。

“不必了,皮糙肉厚不在意这个。”严岑善解人意地说:“从这到平剑营不太远,半个时辰便能到,我与下属走回去就是。”

见他不在意,年轻太监大松一口气,忙抬腿踹了踹一直站在旁边装空气的俩小太监,不客气地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帮忙扶严大人一把?”

“不必麻烦了。”严岑说:“我有下属就足够了,灵堂中不能无人看守。”

他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方才那歹人就是藏在灵堂之中,我出来的急,未曾搜索一下大殿中是否还藏有旁人。皇后娘娘贵体金贵,可以差人再搜一圈,殿中的烛火也可再添一倍。”

许暮洲当然知道里面没有旁人了,严岑这么说,是想引人找到那藏在殿中的小皇子。

“严大人说的是。”年轻太监答应着,忙差使那两个小太监进去查看了。

严岑冲年轻太监略略颔首,说道:“那就不多留了。”

那年轻太监忙道:“严大人请便。”

严岑捏了捏许暮洲的手,许暮洲会意地上前一步重新扶住他,转身往平剑营的方向走。

许暮洲是建筑生,认路的能耐很好,在这弯弯绕绕的宫城内也不需要严岑指路。

他俩人走过两条街口,回头见身后无人跟来,严岑便直起身来,不再将重量都压在许暮洲身上。

“好好一个差事,你就这么平白让他?”许暮洲捏了捏手臂,说道:“如果你去回话不是更稳妥吗。”

“谁要给他下跪。”严岑哼了一声:“没得丢人。”

许暮洲:“……”

好像确实是严岑的思维模式——只吃自己想吃的亏。

“先前在灵堂内遇到的那个黑衣太监,你这么将他放跑,不怕打草惊蛇吗?”许暮洲问:“咱俩在灵堂中说得那些话,恐怕都被他听了个清楚。”

“不会的。”严岑很笃定:“这世界上,人都是想活的。他来灵堂不是来偷听我们说话的,必定是有别的要事在身。如果他将我们的谈话告诉露贵妃,但又没完成自己的使命,很容易会被猜到是中途出了岔子。这后宫中的女人脑子好得很,心也够狠,不会放着大把柄在外头。黑衣人是她的心腹,想必了解她,大概率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