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长生天(二十六)

更漏刚过子时,屋中的红烛正燃到一半,蜡油顺着灯台的凹槽滴进底部盛放香料的小盒子里。凝固的香块被热源熏烤着,将原本难闻的蜡油味道转化成了一种细微的花香味儿。

柳盈盈对香气的喜好超乎寻常,除了特质的烛台之外,她小憩的软塌旁边还搁着一只小巧的喜鹊铜炉,价值千金的香粉正在里头缓缓燃烧着。

时至深夜,柳盈盈却还没有安寝,她卸下了钗环浓妆,长发半干地斜靠在软塌上,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塌边,正踩在一个人的肩头上。

半隐半现的夜色中,那精瘦的男人穿着一身暗线绣纹的内侍官服,正跪在塌边,安分地替柳盈盈按摩着小腿。

男人修长的手指握住女人形状姣好的小腿,正轻柔缓慢地按压着。

柳盈盈伏在柔软的靠枕上,懒洋洋地枕着自己的手臂,半阖着眼享受着男人的服侍。从进宫那天起,对方已经跟了她六七年了,对她的喜好厌恶无一不精,哪怕是做这样简单的小事也十分妥帖,手法恰到好处,实在让柳盈盈没法不舒心。

面容精致的女人像只优雅的猫,歪着头蹭了蹭手臂,素白的脚趾勾了勾,用脚掌不轻不重地摩擦了一下男人肩头的布料。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办事?”柳盈盈问。

“回娘娘话,奴婢子时过了就去。”男人微微抬脸,原本隐匿在黑暗中的脸被烛火映亮一半,正是在宋雪瑶灵堂跟严岑交手的男人。

“这次不会再出岔子了吧。”柳盈盈优哉游哉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笑意盈盈地说:“宋雪瑶可停不了几天了,三天后太医就要做下葬入档了——若是今晚你再没得手,本宫可要不高兴了。”

柳盈盈轻声细语,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听起来娇俏可人,但地上跪着的男人却听出了一身冷汗,背后汗毛树立,恨不得鸡皮疙瘩起一身。

男人勉强笑了笑,连忙表忠心:“娘娘放心,上次只是出了些小意外……谁也没成想大皇子能藏在灵堂中。这次奴婢一定加倍小心,再不会出这样的乱子。”

喜鹊香炉中袅袅直上的烟雾变得稀薄了些,约莫是里面的香粉变少了。原本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大宫女看了一眼香炉的方向,正准备上来添些香粉,却被柳盈盈挥手制止了。

那大宫女大概是沉默寡言惯了,微微福身行了个礼,转头站回了原地,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

柳盈盈从枕下摸出一只细长的金钎子,捏着顶端的梅花手柄探身出去,拨了拨喜鹊背上的香粉盒子,将未燃烧的香粉铺满铁盒,才满意地收回手,回头用金钎挑起了男人的下巴。

“不过是一个小娃娃,也值当你这样谨慎。宋雪瑶死都死了,那么个小玩意有什么值得怕的。”柳盈盈弹了弹指甲,鲜红的长指甲在烛火下流光溢彩:“你是不是年岁越大,就变得越婆妈了,嗯?”

男人顺从地抬起脸,额上冷汗涔涔,只能赔着笑保证:“奴婢保证,今夜之后绝不再让娘娘烦心。”

男人心中恨得滴血,却又不能直言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是让柳盈盈知道那日灵堂中除了小皇子之外还有平剑营的鹰犬,他的皮就得被生生剥下来。男人虽然不清楚对方到底什么底细,但只要这件事对方一日不动,他就也不敢动,只能自己硬生生咽下这个苦果,恨得牙根痒痒。

柳盈盈撇了撇嘴,一副小女儿闹别扭的模样。

“那你还不快去。”柳盈盈捏着那金钎一段晃了晃,笑道:“若是东西拿不回来,你人也不必回来了。”

男人毕恭毕敬地将她的小腿放回榻上,跪下磕了个头,柔声道:“……是。”

他说着膝行推后了两步,绕到屏风后才直起身向外走去。

房门发出吱嘎一声轻响,微凉的夜风一瞬间扑进来,被满屋的温暖气息吞噬同化。

一直沉默的大宫女走上来接替了男人的位置,她跪在榻变,伸手将柳盈盈腰腹间蹭歪的薄被重新拉好。

“时间晚了,娘娘睡吧。”大宫女柔声劝,她的声音很奇怪,不像普通女子那样又软又娇,反而显出一种不正常的低哑来。

柳盈盈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还不等说话,烛台上的蜡烛就发出了一声脆响,灯花爆裂了一下。

“看起来是有好事要发生了。”柳盈盈说。

大宫女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然而下一秒,原本好模好样关着的房门忽然晃了晃,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方才被阻隔在外的夜风席卷而来,瞬间将烛火吹得晃了三晃,眼瞅着是要熄灭了。

“怎么回事——”柳盈盈不满地拧起眉,抱怨道:“没用的东西,出去都不知道带好门吗。”

那大宫女不等她吩咐,忙站起身来福了一礼,脚步匆匆地去查看情况。

可怜巴巴的烛火最终还是没坚持住,最后回光返照地冒出一缕青烟,彻底熄灭了。外头倒是还有别的烛台亮着,但大多都被屏风挡住了,烛光映过一层厚厚的纱,能留下的光源少得可怜。

随着烛火熄灭,门口也传来了一声轻响——就像是谁走进来了一样。

“废物东西。”柳盈盈有些不安地叱道:“看个门都看不清吗——说话!”

然而她一直乖顺的大宫女这次没有回答她,有细长的影子从外投**来,一点一点地折射在纱绢制成的屏风上。

——对方在靠近。

柳盈盈皱着眉,攥紧了手下的软被。

“来人——”

柳盈盈话音未落,只觉得面前有黑影一闪而过,一时间又惊又怒。

屏风外的烛火只轻轻晃了一瞬就恢复了正常,但柳盈盈已经说不出话了——来者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对方的手粗糙有力,按着她半张脸轻轻松松地向上一抬,就露出了女子修长白皙的脆弱脖颈。

柳盈盈睫毛颤了颤,在那一瞬间有一种被饿狼盯上的感觉。

下一秒,她只觉得侧颈一阵刺痛,整个人顿时恍惚起来。

柳盈盈眼前光影交叠,原本泾渭分明的烛光和夜色扭曲的交融在一起,看起来光怪陆离。她耳边嗡嗡之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捂着她嘴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一个身影从她榻前走过,迎上了另一个影子。

朦胧间,柳盈盈似乎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严哥,你是不是搞得有点大?”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严岑说着将手上缠着的粗布扯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又将方才用来喂毒的银针塞回了原本的位置,才说道:“反正这毒本来也是从宋雪瑶那来的,用在她身上一点都不冤枉——何况就这点剂量,不致死。她现在是醒着还能看出点效果来,如果是睡着的,除了做个噩梦之外就没什么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