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天黑请闭眼(六)

这杯奶茶的味道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速溶奶茶的劣质香精味轻而易举地盖过了车内的烟草味,严岑抱着极大的期待尝了一口——只尝到一口寡淡的甜水。

许暮洲约莫是不太在乎冲泡顺序,把整盒椰果都糊在了奶茶粉上,只随便搅了搅就拿了出来,现在大半的奶茶粉都顽固地糊在纸杯底部,没被冲开。

严岑抿了抿唇,将被吸管一并送上来的一小块奶茶块不动声色地吞了下去。

奶茶粉的甜度超标,干咽有点齁嗓子。

严岑捏着吸管上下戳了戳纸杯底部,试图在水温降下来之前把里面的混合椰果和奶茶粉搅和开。

许暮洲从右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问道:“不喜欢甜的?”

“没有。”严岑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低调的小法医,用一种非常符合他身份的语气说道:“有点烫。”

许暮洲:“……”

“热的暖和。”许暮洲干巴巴地说。

按照“严法医”日常示人的性格来说,严岑现在应该尴尬地应和一声,然后不自在地偏头看向窗外,用一种成年人的默契打断可能出现的任何话题,一路上相对无言地回市局去。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跑来敲刑侦副队长车窗的行为本身就已经很不“严法医”了。

于是严岑遵从本心地笑了笑,答应了一声:“嗯。”

许暮洲没想到这种尬聊也能得到回应,诧异地又看了他一眼。

原本阴雨连绵的乌云被阳光稀释了一点,天色已经不那么沉闷了,车内呼呼换气的暖风将这小小一方天地烘烤得非常温暖,外面的雨还在下,水珠顺着侧方的车窗玻璃蜿蜒而下,街边小店门口的各类彩灯还没关闭,混合着水渍一并铺在车窗上,将外面的灰色的城市模糊得五光十色。

车内的空调开得有点高,严岑的眼镜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雾,于是他摘下了眼镜放在手里,也没有费心去擦,等着上面的雾气自己消散。

红灯还剩下四十八秒,许暮洲面前停着两辆等着左拐的车,一闪一闪的转向灯透过布满了水滴的车窗一角,细碎地落在了许暮洲眼睛里。

下一秒,许暮洲的眼珠微微一动,那些浅红色的灯光就因角度偏移而消失了。

——他侧了下头,用余光看了看严岑。

身边的年轻法医真的非常安静,他腿上放着那只方方正正的金属箱子,奶茶杯和摘下来的眼镜都搁在箱子盖上,非常物尽其用。

严岑的手腕搭在金属箱的边缘,他小臂上的白色毛衣袖子滑下去一小截,露出他凸起的腕骨。再往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很明显,看起来有点病态的苍白。

奶茶的温度应该还没降下来,他握着奶茶杯的左手指尖有点微微的红。

他摘下眼镜时许暮洲才发现,严岑的瞳色比大多人都淡一些,是很明显的琥珀色,在光下看起来非常清透。

“绿灯了。”严岑忽然说。

“哦——”许暮洲回过神,才发现他自己盯着严岑那侧的车前窗发呆了很久,连红灯结束都没发现。

他干咳一声,将变速杆换到二档,踩下了油门。

严岑眼镜上的雾气已经消失了,他将那副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又搅了搅手里那杯奶茶,确定手下的触感没有什么阻碍之后,才低下头喝了一口。

奶茶的味道变得正常了许多,甜腻的奶香气在严岑舌尖打了个转,然后顺着喉管流入了冰凉的胃腹。

——虽然有点过于甜了,但整体是个不招人讨厌的味道。

于是他又喝了一口。

“刚才在想什么?”严岑问。

许暮洲没想到这小法医会主动搭话,又不能实话实说我职业病犯了刚才在偷摸打量你,只能硬着头皮说:“在想扑克牌。”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话一出口,自己也忽然想起了被小法医在停车场打岔之前思考的那个问题。

“我在想,那副扑克牌是用什么东西画的。”许暮洲拐过一个路口,跟着拥挤的车流放慢了车速,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方向盘,说道:“那画的太整齐了,哪怕是徒手化成那样的,肯定也有工具,不然那方块边缘不会那么平滑……但也不像画笔,什么画笔能画成印刷质感——是用凶器吗,刀之类的。”

“应该不是。”严岑说:“受害者的伤口呈不规则锯齿状,从凶器的角度来看,伤口很深,但不长,应该是尖锐的钝器造成的——”

“不长?”许暮洲打断他:“都从胸口撕到肚子了,这还叫不长什么叫长?”

“我说的是凶器造成的伤口。”严岑说:“受害者的胸腹中心部位被戳刺得很厉害,外部伤口边缘呈撕裂伤——打个比方。”

严岑说着放下手中的纸杯,从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叠在一起,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一串叮当乱响的钥匙,将这张纸举到眼前,确保能被许暮洲的余光看见后,用钥匙尖刺破了这两张纸巾。

脆弱的纸巾被切开一道口子,严岑手腕微微用力,这张纸巾就顺势被裁成了两半。

“就像这样。”严岑说。

许暮洲收回目光,将方向盘往右打了半圈,变道到右转车道,随口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将凶器深深捅进了受害者的胸口,然后用力下拉,用惯性撕开了他整个胸腹部位?”

“从伤口上来看是这样的。”严岑说。

“啧……”许暮洲拧紧了眉,说道:“哪怕这伤口是许康死了之后才造成的,没有挣扎情况干扰,这凶手也有点不是人——肋骨都断了好几根,他劲儿也太大了。”

“是的。”严岑说:“而且从凶案现场来看,他虽然看起来很疯狂,但实际上非常冷静——受害者的所有内脏都在他的腹腔内,除了有几块崩出的碎骨之外,凶手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尸体的完整。”

许暮洲啧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看法。

“这个下拉的过程中没有利器作用吗?”许暮洲又追问了一句。

“看伤口情况,近乎没有。”严岑说:“伤口边缘发钝,撕裂伤的特征也很明显,还有几处明显的锯齿形状。”

“锯齿?”许暮洲说。

“对,应该是中间停下几次重新借力,所以伤口并不是完全平滑的。”严岑说:“有两三处,大多密集地发生在肋骨附近。”

“所以凶器应该不是刀具一类规则的利器,也不是锯子之类的东西。”许暮洲说:“既然伤口很深,那这东西很长?”

“有可能。”严岑说:“我个人偏向钩子一样的东西,具体的伤痕鉴定要回去之后才能出,我会尽快做完交给你们做比对。”

“嗯。”许暮洲说:“辛苦了。”

过了早高峰时期,回局里的路很顺畅,许暮洲中途还绕了点小路,避过了三四个红绿灯,将将好跟大部队一起回了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