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沉梦(十)

不等许暮洲反应过来,他面前的景色忽而变黑,耳边卷起了一阵狂风。

许暮洲踉跄了一步,下意识伸出手想扶住什么稳住身体。

他本来以为自己要摸个空,谁知一抬手,却摸到了冰凉的墙壁。

许暮洲眼前的画面黑了一瞬又骤然明亮起来,他抬手挡了一下光,目光重新聚焦时,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玄关处,他负责门框旁的墙壁,脚边摆好的拖鞋被他踉跄的动作踹了一脚,一正一反地落在脚边。

许暮洲维持着这个动作,脑子里忽然一空。

——这是他原本的“家”。

是在去永无乡之前,他每天早上出门,晚上回来的“家”。

许暮洲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他在永无乡待的时间严格来说并不算久,连带着各个时间线任务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半年,但他现在站在这里,却觉得这间住了三年的公寓如此陌生。

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这间公寓离许暮洲上班的地方很远,但房租还好,在一线城市里算得上比较能令人接受的。

公寓是翻新后重装的,进门左手边是厕所,右手边是卧室,卧室门框的那面墙被水洇过,墙纸贴的鼓鼓囊囊,靠近天花板那块有些发霉。

公寓面积不大,厨房也是开放式的,厨房旁有一块一人多高的理石台,被许暮洲改成了吃饭的桌子。那台子上放着半颗干瘪的洋葱,是几天之前做饭留下的,还没被主人扔掉。

这确实是他住的房间没错,许暮洲想,没有破绽,没有违和感,一切都是他习惯的样子。

玄关右手边的衣架上挂着他日常上班带着的包,还有一件秋装外套,许暮洲弯下腰,将被踢歪的拖鞋扶正。

他的习惯是在门口放两双拖鞋,一双单薄一双较厚,根据气温和季节来选择进门时要换哪一双。

从房间的饰品和衣架上的围巾来看,现在应该至少是深秋时节。

而现在地面上只剩下单薄的一双拖鞋,玄关处的鞋架上丢着一把钥匙,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右边口袋中露出了一小截手机充电线,充电宝应该也在那只兜里,因为外套的一边明显更沉,坠得整件衣服有些歪斜。

这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许暮洲几乎可以断定一件事。

——他“自己”已经下班回家了,此时就在这个家中。

许暮洲先是感到后背窜起一阵凉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但随即当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自己家也在习惯性地观察和剖析“自己”时,却忽然感到十分荒诞。

——这到底是什么事儿,许暮洲自嘲地笑了笑,在心里摇了摇头。

许暮洲没有任何计时工具,他习惯用手机,家里也没有挂什么钟表,于是许暮洲也不太清楚现在几点。

外面的天色已经亮起来了,从玄关处的布置来看,这应该是个工作日——不然按他自己的习惯,他会把充电宝拿进卧室充电,外套也应该丢进洗衣机,而不是像这样丢在外面。

果然,正如许暮洲所想的那样,过了三四分钟,卧室里传来了一阵闹钟声。

手机的默认闹铃听多了会让人有种烦躁感,许暮洲睡觉又轻,几乎在瞬间就会被吵醒。

很快,许暮洲就听见卧室中的闹钟声消失了,随即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卧室内的人不甚清醒地踩着拖鞋,脚步沉重地拉开卧室门,走了出来。

许暮洲看着另一个“自己”,下意识屏住呼吸,向后退了一步。

但他背后就是防盗门,退了半步就无处可去,不过好在他似乎出在另一个独立的空间内,“许暮洲”根本没看到他,打了个哈欠,目不斜视地趿拉着拖鞋,走进了浴室里。

片刻后,浴室中响起了水声。

许暮洲清楚地知道,他会洗一个十五分钟的澡,把自己打理干净,然后穿戴好衣物,出门上班。

当初许暮洲离开这条世界线去永无乡时,还是个夏天,现在时间线向前推移了好几个月,看起来真的有几分“未来”的意思。

浴室中的水声还在持续,许暮洲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未来他把严岑忘了,然后离开永无乡,回到自己的原世界线里,继续日复一日地过自己的生活吗。

而且最令许暮洲难以接受的是,这好像是他自己选的。

在永无乡的海边,严岑似乎还想要挽留他,还是他自己冷漠地拒绝了。

这跟他的认知完全不相符,一直以来都是他跟严岑据理力争地想留下,但从这个不知道真假的狗屁“未来”来看,事情的发展怎么跟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到底发生了什么,许暮洲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不能许暮洲想出个所以然,他身后的门铃忽然被按响了。

【滴——】

老式公寓的门铃有点像摆设,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会用一次,连送外卖的都不会去按,声音又哑又涩,像是在砂纸上磨过的锈铁片,听一声都觉得耳膜生疼。

偏偏这声音又奇大无比,还没法从门里面关闭。

浴室中的“许暮洲”显然也听见了这个,浴室中的水声一停,“许暮洲”拉开厕所门,光着脚披着浴袍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发尾还带着没洗干净的泡沫。

“谁啊。”被打扰的“许暮洲”显然不太高兴,他脚步沉重地走过来,向着房门的手柄伸出手。

许暮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去,握住了门把手。

但他还没来得及对这种感觉感到微妙,余光中忽然闪过了什么,他一时间连“自己”都顾不得观察,连忙向前一步,转过头看向厕所。

“许暮洲”出来得着急,厕所门也没来得及关,花洒接口的缝隙里还在向外流水,淋浴房门前被踩湿的海绵地垫正在缓慢地恢复原状。

紧接着,淋浴房的玻璃房门处不知为何忽然被崩开一道可怖的裂缝,那道裂缝在眨眼间从头裂到尾,随即玻璃门狠狠地炸开,砰得一声,碎裂的玻璃片砸了一地。

许暮洲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跳了一拍,吓得手脚冰凉。

如果,如果没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奇怪门铃,那这时候“许暮洲”应该正在浴室洗澡,然后——

许暮洲不敢想了。

虽然钢化玻璃的碎玻璃碴大部分非常细小,但那么小个空间里,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许暮洲”显然也吓得不轻,他愣愣地看了浴室一会儿,有点反应不及。

或许是在永无乡待久了,对自己的人身安全有种本能的安全感,许暮洲要比“自己”更早反应过来,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被“许暮洲”推开的门外,想看看按响了这个救命门铃的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