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难补情天空有憾岂能琴剑两相忘(第2/8页)

韩芷说道:“不只听见啸声,还听见你吟陆游的那首词呢。”

陈石星道:“这是我爷爷当年和你的义父缔交之时,特地写了陆游这首词送给他的。”

韩芷说道:“那时我刚在义父墓前,听见你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吟这首词,心里已经猜疑是你来了。于是我赶快抄捷径回来,偷偷从屋后进入。可笑呼延四兄弟坐在门前都没知道。也幸亏没给他们发现。”

陈石星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是在这间屋子里改容易貌的。”

韩芷道:“正是。我穿上义父的旧衣裳,厨房里也还有一些面粉,刚好够我改容易貌之用。义父能够喝一坛酒喷出来同时伤四个人,我只能喝半葫芦的酒对付一个功力较弱的人,差得太远了。也幸亏他们四兄弟上次给我的义父吓破了胆,一见我‘重施故技’,他们哪里还敢怀疑?”陈石星道:“我见不着你的义父,也该到他老人家的坟前拜祭,韩姑娘,你可以带我去吗?”韩芷似乎忽地想起一件事,说道:“对了,我的义父有件物事,要我在他的坟前交给你的。”

陈石星道:“什么物事?”

韩芷说道:“待会儿你自然会知道。”听她的口气,似乎是丘迟的遗言要她这样做的,所以她不能先告诉陈石星。陈石星不便再问下去,心里想道:“想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丘老前辈才要如此郑重其事。唉,他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倘若有什么未了之事嘱咐我,我还能不尽心尽力吗?”

陈石星心里藏着一个闷葫芦,来到丘迟墓前,只见一座新坟,墓碑上刻着:“故义士丘迟之墓”七个大字,想起丘迟对他一家三代的恩惠,不觉泪盈于睫,说道:“义士这两个字题得最好,也只有丘老前辈才无愧于义士的称呼。”韩芷说道:“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陈石星拜倒墓前,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心里想道:“他最喜欢听我爷爷弹琴,可惜我那张古琴已经送了给人,不能弹给他听了。”

想起了那张古琴,自自然然的也就难免想起了云瑚:“丘老前辈是我爷爷的生平知己,我和他虽然只是见过一面,他对我可要比亲人还亲;瑚妹的爷爷也是我爷爷的知音人,虽然爷爷生前还未知道。至于瑚妹本人,她更可以说是我的红颜知己了。唉,想不到我如今已是永远见不到丘老前辈,瑚妹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丘迟与云瑚,虽然身份大不相同,一个是白头长者,一个是红粉佳人,但在陈石星的眼里,都是把他们当作“亲人”看待的。如今长者长埋地下,佳人远在他方。一个死别,一个生离,死别固然可痛,生离亦是可悲。陈石星拜倒丘迟墓前,不知不觉从死别想到生离,但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韩芷不知他的心事,安慰他道:“义父寿过七旬,寿终正寝,可说已无遗憾。陈大哥,你也无须这样伤悲了。”

陈石星默然不语,满怀郁闷的心情,只是想要发泄出来,他没有古琴,忽地击石高歌: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在沧州。

陈石星高歌此曲,固然是悼念丘迟,但另一方面,他也有着词中所写的心境了,虽然他还这样年轻。“今生我注定是流浪江湖的了,将来恐怕我也会像丘老前辈一样。”丘迟是没有妻儿,孤零零一个人死在荒山的。他还算有点“福气”,有个义女在他咽气之前,赶到来给他送终。“将来我恐怕连这点福气也未必会有。”一腔郁闷沉痛的心情,借着高声发泄。歌声高亢之极,林中栖鸟都给吓得惊飞!

出乎他的意外是,他高歌一起,韩芷也拿出一管洞箫,吹起来与他相和。箫声激越,节拍丝毫不差。她在洞箫上的造诣,竟似不在葛南威之下。陈石星与葛南威琴箫相交,曾经认为葛南威是吹箫吹得最好的人的。

一曲歌终,韩芷说道:“这是我义父生前最喜欢的一阕词。”陈石星道:“我也知道。我爷爷当年就是因为看见他手书的这一阕词,才识破他的身份,和他缔交的。韩姑娘,你吹箫的本事,也是丘老前辈教给你的吗?”

韩芷说道:“这倒不是,是我自己的爹爹教给我的。”

陈石星道:“哦,原来是你爹爹教的。”忽地心念一动,问道:“你知道有个叫葛南威的人吗?”

韩芷答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石星道:“他是一个在江湖上很有一点名气的少年侠士。”

韩芷说道:“我自幼在山村长大,今年春和爹爹回乡探亲,才是第一次出门。外面的人我都少见,哪认识什么江湖人物。老一辈的成名侠客,义父有时或许还会和我偶然提及,年轻一辈的他也不知道。这个姓葛的人,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陈大哥,你为什么突然向我问起这个人呢?”陈石星道:“他的箫吹得非常好,是我所知道的第一洞箫高手。不过你也不弱于他。”

韩芷面上一红,说道:“陈大哥,你拿我开玩笑了。我是胡乱跟爹爹学的,怎能和高手相比。”

陈石星道:“我可不是胡乱称赞你的,你的确吹得很好。更难得的你是一个年轻女子,却吹得出苍凉激越的箫声。你知道音乐有如诗词,每位名家都有他的独特风格。要不是我看见你在我的面前吹箫,只凭耳朵来听的话,我一定会以为是葛南威。”韩芷说道:“我怎配称得上是什么名家,不过你的朋友吹的箫和我的一样,我也觉得有点奇怪。”陈石星道:“你们简直好像是出于一师所授。”

韩芷恍然大悟,说道:“所以你才问我。或许当年教我爹爹吹箫的那个人,和你的那位朋友是出于同一师门。不过爹爹也从没和我说过他跟谁学的。”

陈石星道:“我也正有如此猜想。倘若真是如此的话,教你爹爹吹箫的那位名家,辈分当然是要比葛南威的师父高出好几辈了。”

韩芷说道:“咱们还是别谈不相干的事情吧,时候不早,你要下山的话,恐怕也应该走了。”陈石星瞿然一省,“不错,你说丘老前辈有件东西,要你在他的墓前给我,现在可以给我了吧?”韩芷这才把谜底揭开,说道:“是我义父留给你的遗书。”

陈石星拆开这遗书一看,不觉呆了。

原来这是一封给他提亲的信,是丘迟开始得病的时候,预先写下来留给他的。

信上说他年过七旬,忽遭二竖(古文中病魔之意)所侵,自知沉疴难起,回首生平,无愧天地,死亦无憾。在行将离开尘世之际,只有两桩未了的心事,令他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