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箕煎豆泣情何忍凤泊鸾飘各自伤(第4/8页)

池梁好似知道她的心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错,我从小喜欢表妹,一生中我也只爱过她一个人。当然小时候我是不懂的,随着双方年纪长大,我是越来越发觉不能离开她了。

“但我相信她是不会离开我的,不仅是因为她小时候说过的话,而是因为在爹娘的心目之中,早已把我们当作一对小夫妻了。这看来是顺理成章之事,我的爹娘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征求她的同意,只待我们长大了就给我们完婚。爹娘的意思,我知道,她也知道。我的想法和爹娘一样,以为她是决计不会不知道的,所以我很放心。

“一年一年的过去,不知不觉我们都长大了。我练的是童子功,太早结婚,对内功修为是有妨碍的。我爹爹计划,让我过了二十岁方才成亲。我料想这门亲事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变卦的,我当然顺从爹爹的意思,丝毫也不着急。

“但想不到事情却终于发生了。

“那年我十九岁,她十七岁。爹爹那年忽然有事出门,回家的时候,带了一个少年和他一起回来。

“原来这个少年的父亲是杭州一位老名士,我爹爹少时曾经跟他读过书的。爹爹琴棋诗画的本领,都是出于这位老师的传授,对这位老师一向极为尊敬。本来我爹早就想接这位老师和他家人来我家养老,但这位老名士却是生性耿介,我爹提了多次,他总是不肯接受我爹的好意。

“爹爹这次出门,就是因为得知这位老师病重的消息,特地赶到杭州去探病的,不幸得很,爹爹来到老师家中,他的这位老师已是沉疴难起,只是刚好赶得上见临终的一面了。

“这位老名士一生潦倒,中年过后方始成家。晚年得子,他的儿子刚好和我同年。他临死的时候,托孤与我爹爹,爹爹自然义不容辞。

“老师说道:‘你不要拘泥于辈分,以前你跟我读书,如今我也叫儿子跟你学武,我知道他这个年纪学武已是嫌迟,但我的目的并非想他学成超人的武功,只是想他练点强身的本领。他给你磕头,是行拜师之礼,盼你不要推辞。’

“我爹知道老师的意思,他的儿子不过和我同年,作了这样安排,一方面他的儿子可以名正言顺住在师父家里习武,一方面称呼上也不致尴尬。这不过是小节问题,爹爹也就答应了。他的老师把后事交代妥当,就此一瞑不视。

“老师去世之后,爹爹料理完老师的丧事,便即带了老师的儿子,亦即他新收的弟子回来,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少年了。”

韩芷听到这里,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池梁一直没有提及这少年姓甚名谁,她也不敢动问,心头愈发沉重。

池梁继续说道:“爹爹老师的儿子和我同年,但比我小几个月,他既然拜了我爹做师父,所以在称呼上他反而变成了我的师弟了。

“我这师弟的性情和我表妹一样,沉默寡言,只爱诗书,不喜练武。一来他年纪已大,练上乘武功不宜;二来他爹也只想他练点强身的本领,所以我爹也就由得他的喜欢,不加勉强。但那年我正在练到本门的点穴功夫,丝毫也不能松懈,爹爹对我的督促也就更加严了。

“不久我就发现一桩事情,也不知是由于我较少陪伴表妹的缘故,还是由于性情相投,他们竟是日益接近了。”

池梁继续说道:“在我学武的余暇,爹爹不想我完全荒废文事,就叫这位师弟指点我的诗文,同时也叫我替他传授师弟一点入门的强身功夫。

“我跟师弟学文,师弟跟我学武。但没过多久,师弟又要跟我学一样东西,比学武还更热心。你猜他要我教他什么?”

韩芷心念一动,冲口而出,便即答道:“他是要你教他吹箫!”

池梁说道:“不错,他是要我教他吹箫。其实我爹爹会吹箫,也是他父亲教的。

“他并非不会,只是他觉得我比他吹得好,所以要跟我学得更好一些而已。

“当时我也真笨,只道他学吹箫是因为兴趣所近,还未想到他学得这样热心的真正原因!”

韩芷不觉又是说道:“啊,他学吹箫,是要吹给你表妹来听。”

池梁黯然说道:“其实即使他完全不懂吹箫,我的表妹也是喜欢他的。他学吹箫,不过是想更能讨得我这表妹的欢心罢了。”

池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有一天我练完武功,抽空去找表妹,到处找不着她。

“后来我找到了和她时常去玩的莫愁湖边,方始发现了她。

“她并不是一个人,是有个少年男子陪着她的。我想不用我说,你也会知道的,这个少年当然不是别人,是我的师弟!

“以往是我在莫愁湖边,柳荫之下吹箫给她听,那天则是我的师弟吹箫给她听了。

“他吹的是缠绵悱恻的曲调,一听就知是只能吹给情人听的。

“曲调缠绵悱恻,我的表妹则是笑靥如花,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唉,表妹从来没有对我这样欢畅的笑过,要是她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真愿意少活几年。

“我什么也明白了,我不敢让他们看见,只能怀着一个受创的心悄悄回家。”

韩芷虽然并不认为他的表妹必然爱他,但只听他说得这样伤心,也是不禁暗暗为他难过。“唉,这是谁的错呢,谁也没有错!”

“那天晚上,我做了生平第一件错事。”池梁继续说道:“半夜时分,我把师弟叫醒,和他说道,你不是想学吹箫吗,我和你到一个地方去。

“那晚月色很好,他以为我是对此良夜,忽发雅兴,是以虽然有点诧异,但还是跟我走了。

“我带他到莫愁湖边,就在他们白天吹箫的柳荫树之下,我拿出了爹爹给我的那支玉箫。

“这时他似乎明白了,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他呆呆地听我吹箫。

“我把满腔抑郁的情怀都付与箫声,吹出我那诉不尽的相思之苦。

“我相信这是我有生以来吹得最感人的一次,一曲告终,我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师弟一言不发,但我发觉他的眼角也有晶莹的泪珠。

“许久,许久,我才说道,今晚本来不是想吹给你听,而是想吹给另一个人听的,但可惜那个人已是不喜欢听我的箫声,只喜欢听你的了。

“他抹干眼泪,说道:‘师兄,你放心。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从今之后,我是不会再吹给她听的了。’

“过了两天,爹爹忽然问我,你知道你的师弟为什么忽然想要离开我们吗?

“爹爹告诉我,师弟借辞自知不是练武的材料,想回乡务农,自食其力。爹爹当然不允许他这样做,抬出他父亲的遗命,好说坏说,才打消他的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