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剑杖交锋 凶僧闹湖上性灵未昧 玉女出京华(第3/6页)

那美少年却似并不怎么注意,扫了吕四娘一眼之后,眼光又移到孤单老头身上,那老头似有了几分酒意,倚栏吟道:

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这是南宋词人张于湖的“西江月”词,那老者唱来,似颇多怅触。那美少年击节称赏,一歌既终,果然惊起几只芦苇中的沙鸥,振翅飞去。那美少年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那老者桌前,深深一揖,说道:“老丈一定是车老伯了。”那老者还了一礼,道:“李公子,我与尊翁一别三十余年,想不到今日还能见你。”

吕四娘心头一触,猛然记了起来,这老者一定是寿昌书院的“山长”车鼎丰无疑了。原来昔日吕四娘的祖父吕留良设帐讲经,浙西浙东许多儒生都曾来听他讲学,寿昌书院的“山长”(相当于今日的校长)车鼎丰也曾来听过,那时吕四娘年纪很小,大约还未满十龄,之后吕四娘在邙山独臂老尼门下学技,就再也没见过了。只后来听父亲说过,这车鼎丰虽在寿昌县出生,但却在四川长大,听说他少年时颇干过一番事业,至于是什么事业,父亲并未言明,吕四娘当时年轻,也没有问。后来偶然曾听乡先辈谈起,这车鼎丰二十七八岁时始归故里,闭门读书,不到十年,居然成了通人,虽然一半是吕留良指点之功,但他本人的天资毅力,也真令人佩服。

这时那“李公子”和车鼎丰正在娓娓而谈,话声说得很低,好像怕人听见。吕四娘心想:这两人看来似是世交,但听这车鼎丰所说,他和这少年的父亲一别三十余年,那么他们离别之时,这少年一定还没有出生,何以车鼎丰一见他便叫他做“李公子”,好似早已知道了这少年的来历?

那少年和车鼎丰谈了一会,站了起来,叫茶博士过来结账,老者也站了起来,作势欲走。那少年忽然又坐了下来,眼看外面,露出惊讶之容。吕四娘转头一望,但见竹帘开处,走进来三个女人,一个是青衣妇人,一个是李明珠,还有一个是只有十四五岁样子的小姑娘,生得非常可爱,进来时微微一笑,右脸现出一个深深的梨涡,顿觉满座生春,平添生气。

吕四娘心中一惊,但觉鱼娘的手微微颤抖。吕四娘知道这青衣妇人一定就是那日捉她的人了,急忙把她的手紧紧捏了一下,示意叫她镇静。

鱼娘一想,自己已经改了男装,那青衣妇人未必看得出来。而且又有江南大侠甘凤池和吕四娘在座,即许真的给她看破,打将起来,自己这边也一定不会落败,何必怕她。如此一想,心里宽了许多,装做若无其事的看湖上风景。

李明珠走了进来,也拣一张靠着栏杆的桌子坐下,拉着那女孩子的手笑道:“小妹妹,你看这里的景色比京城北海如何?”那女孩子又是微微一笑,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四面扫射。

正当此际,那美少年蓦然又站了起来,高声叫道:“瑛妹,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李明珠那桌三人都翻起眼睛看他,却无一人回答。那美少年急步行来,说道:“瑛妹,你怎么啦?三年不见,你就忘记我了?”伸手拉那女孩。

那女孩轻轻一闪,反手一掌掴去,美少年几乎给她打中,急忙跳开两步,叫道:“瑛妹,你疯了吗?”那女孩子骂道:“谁是你的瑛妹?”双足一跃,挥掌又拍,少年足跟一旋,转了两个圆圈,那女孩子身法好快,瞬息之间,已发了几掌,而且每一式都不相同,每一招都是辣手。甘凤池大吃一惊:这女孩子分明是得过高人传授,而且所学的不止一家!

这女孩子出手奇绝,而那少年的身法更奇,只见他疾转几个圆圈,那女孩子每一掌都似乎就要打中,却又掌掌落空。少年又叫道:“喂,你不认得我,难道这套功夫都忘记了?我不是教你练过的吗?”

女孩子骂道:“胡说八道,只凭这点伎俩,你就配做我的教师?你要做我的教师,还得拿出一点真实的功夫来!”掌法更紧,而且忽拳忽掌,忽然又骈指如戟,点那少年穴道,少年只是躲闪,几乎给她点中,急忙腾出右掌相抗,并伸出左手拉她。那女孩子倏的凌空扑起,伸开十指,向他脑门抓下,少年大吃一惊,疾忙后退,叫道:“你真的疯了吗?你哪里学来的这种邪门歪道的功夫?”吕四娘也吃了一惊,这女孩子功夫之杂,竟是她生平从所未见,少林派、无极派、雪山派的都有,而且刚才这一抓还是八臂神魔萨天剌的独门功夫。

那女孩子挥拳再上,青衣妇人忽然跃起,纵过几张桌面,一抓向那少年抓来,叫道:“小妹妹,你退下。让我来捉这个疯子!”少年一闪,几乎给她抓着肩头,慌忙跳过一张桌子,青衣妇人手臂暴伸,一掌击去,那少年双掌一抵,喝道:“你是何人?”身躯摇晃,又跳过一张藤桌。青衣妇人冷笑一声,道:“你配问我?”猛起一掌,遥击过去,掌风劲疾非凡,少年突然举起桌子一挡,只听得砰然巨响,桌子给掌力震成粉碎!茶博士惊叫道:“客官,有话好说,可别在这里打架啊!”

青衣妇人哪肯理会,在茶座里穿来插去,追那少年。茶博士躲到里座,有几个茶客早逃了出去。那车老头躲到墙边,也是连声叫道:“好端端的打什么架啊!”

吕甘等四人也躲到墙边,看那青衣妇人越打越起劲,掌风呼呼,那迎翠轩中的十几张桌子,有好几张已给打翻,其余茶桌上的杯子也全给掌风震碎,哗啦啦的一片响声!

青衣妇人出手劲疾,显然功力极高;但那少年也自不弱,身法飘忽如风,本来茶居之内,地方虽也不算很小,但到底不比空旷之地,可以随意施展,更兼那被打翻的桌椅,横七直八的阻在地上,进攻退守都受限制。那少年仗着身法轻灵,左边一兜,右面一绕,居然似彩蝶穿花般的在桌椅间穿来绕去。青衣妇人一连打翻了七八副桌椅,仍是打他不着。少年喝道:“老乞婆,你怎么这样蛮不讲理?”青衣妇人道:“谁和你这疯子讲理?”掌风更烈,不一刻店中的桌椅全给打翻,青衣妇人索性踏在被打翻的桌椅之上,向少年追击。少年道:“不要毁了人家的地方,要打咱们另约个地方!”青衣妇人道:“好,那就到外面去!”少年喝道:“这里乃湖山胜地,并非较技之场,你要打,咱们明日到九溪十八涧去见个高下。”吕四娘暗暗点头,心想:这少年懂得爱护风景,倒是可人。

哪料青衣妇人却冷冷笑道:“谁中你这缓兵之计!”手底丝毫不缓,这时桌椅都已打翻,青衣妇人展开打梅花桩的身法步法,连连向少年进逼。少年避无可避,只好也踏在打翻的桌椅上和她对抗,打了一阵,渐渐处在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