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屈子迷途尚未还(第2/6页)

感业寺有个老尼姑名叫妙玉,她的丈夫本来是唐太宗的御前侍卫,武艺高强,剑术尤其精妙,不幸在贞观十八年征高丽之役阵亡,没有子女遗下,他的妻子便在感业寺削发为尼,法号妙玉。妙玉在寺中精研剑法,身怀绝世武功,但阖寺人等,却无一人知道。待到裴琼香入寺之时,妙玉已经年老,两人甚是投缘,妙玉也想留下传人,便在暗中传授裴琼香的剑法。

不久,妙玉逝世。那时唐太宗李世民亦已逝世,武则天被驱逐出宫,也到了感业寺来做尼姑。武则天怀有雄心壮志,处处物色人才。裴琼香一见了她,就知道她不是平凡的女子,两人遂倾心结纳,成为知己。有一次武则天的仇敌入寺行刺,便是裴琼香暗中将刺客赶跑的。

后来武则天被高宗皇帝(李世民之子李治)接入后宫,从“昭仪”(次于贵妃的一种封号)一直做到皇后,裴琼香带发修行已满,也随武则天入宫做了女官。不久武则天开始揽权,贬削王公贵族。许多大臣,都预感到唐朝的江山必将转移到武则天手中,于是结成党羽,暗中反对武则天。其时尉迟炯身为神武营的龙骑都尉,他也是反对武则天的一个重要人物。他反对武则天不打紧,却弄到了裴琼香的处境极是为难。原来他们二人乃是中表之亲,而且自幼有了婚姻之约。

尉迟炯知道裴琼香甚得武则天的信任,便找个机会,与未婚妻私下会面,求裴琼香暗中帮助他们。裴琼香听得朝中的一班大臣结成党羽,密谋起事,要将武则天一举推翻,吃惊非小。她离开了尉迟炯之后,回到宫中,想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向武则天告发。武则天何等精明,不动声色的暗中布置,布好了天罗地网,突然抢先动手,将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国舅长孙无忌和西台侍郎上官仪杀了,接着连杀了三十六家公卿贵族。尉迟炯武艺高强,又见机得早,幸而逃出京城。这样一来,反对武则天的人物,在这一役中几乎被一网打尽。

裴琼香并没有后悔,因为她知道武则天若然做了皇帝,不但天下女子可以扬眉吐气,对老百姓也会有好处。可是她虽然没有后悔,却不能不因此伤心,她保护了武则天,却永远失去了她所爱的未婚夫了。

裴琼香不肯接受武则天的封赏,这件事情过后,她也离开了武则天,武则天知道她的心事,请她将尉迟炯劝回来,可是尉迟炯已恨极了她,根本就不愿意再见她了。裴琼香伤心之余,便也削发为尼,回到故乡隐居,一面潜心武学,一面传授她侄儿裴叔度的剑法。在这期间,武则天到各处去视察民情,也曾去见过裴琼香几次,武则天当然希望裴琼香回到她的身边,裴琼香却再也不愿回去,但她和武则天的情谊仍是非常深厚,她顾念到武则天没有最亲信的武功高强的人帮她,便答应给武则天调教出一个文武全才的女弟子,这便是她后来收武玄霜为徒的由来。

待到武玄霜技成之后,裴琼香重入江湖,访寻尉迟炯的消息,终于给她打听到尉迟炯在天山隐居,于是便离开中原,远走漠北,这时候武则天早已称帝,而裴琼香也已经是将近六十岁的老人了。她怕自己一身的武学失传,答应了侄儿裴叔度的请求,携他同行。这便是她和裴叔度来到天山的经过。

武玄霜看完了她师父的那本诗文集,眼泪不自禁的又一颗颗地滴下来。她们两师徒的际遇是何其相似呵!她师父去找寻尉迟炯,而她则在找寻李逸。如今尉迟炯的骨头早已化灰,她的师父也死了。李逸虽然尚在人间,但只怕李逸也像他师父一样,不愿意再见她了。何况在李逸与她之间,还有一个长孙璧。这比她师父的情形,更要复杂,更要难解,纵然李逸愿意见她,她自己也不想卷入这个漩涡去了。长孙璧对她是如此猜忌,她又岂忍妨碍了他们夫妻之间的幸福?又岂忍令长孙璧刻骨伤心?她捧着师父的诗集,好久,好久,才拭干眼泪,问裴叔度道:“那么你们到了天山之后,可曾见过尉迟炯么?”

裴叔度道:“大约是见着了。”武玄霜道:“怎么说是大约见着?连你也不确实知道么?”裴叔度道:“我们来到天山之后,在天池旁边找到了这个石窟,就定居下来。那时我并不知道姑姑是来找她的未婚夫的,也不知道尉迟炯就住在下面。有一天晚上,大雪过后,月色清明,我姑姑说要去见一个朋友,叫我在家中看守门户,不可外出走动。我很奇怪,在这样高的天山雪峰之上,姑姑哪里来的朋友?那一晚我听见姑姑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在冰峰上长啸,不久就有另一个啸声从下面隐隐传上来。我遵守姑姑的吩咐,不敢出去看。过了一会,啸声也就停止了。

“这一晚,姑姑整晚没有回来,第二天一回来就病倒了!”

武玄霜诧道:“我师父内功深厚,当世无匹,她怎的会病倒了?”裴叔度道:“姑姑回来之后,精神非常颓丧,看来她根本就没有运用内功治病。她病倒之后,就陷入了昏迷的状态中,不断呻吟,说:‘好冷,好冷!’我给她生火取暖,安慰她道:‘姑姑,待你病好之后,咱们就回南方去吧。’姑姑瞪着眼睛望我,好像不认识我的样子,忽然尖声叫道:‘尉迟哥哥,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这才知道,她昨晚所会见的人敢情就是她的未婚夫尉迟炯。姑姑的婚变,我是听长辈说过的,我除了恨尉迟炯无情之外,一点也没有法子安慰她。第二天我出外去拾枯枝,在雪地上还看见凌乱的足印,一个是姑姑的,另一个较为长大,看得出是男子的足印。凌乱的足印踏遍了山头几里方圆之地,推想他们两人的心情,也一定是像足印那么凌乱。”武玄霜心里叹了口气,想道:“尉迟炯虽然不肯与她回去,但肯与她长夜倾谈,他对她的怨恨想来也该消解了吧?李逸却未必肯推心置腹,和我作这样的竟夜之谈呢。”

裴叔度歇了一歇,继续说道:“姑姑的病一天沉重一天,有一天我在她的病榻之旁守候,翻阅她所著的剑谱,看到一处不明白的地方,想起姑姑若有不测,以后不知向谁请教,眼泪不自禁的就滴了下来。就在这时,姑姑忽然睁开眼睛看我,叹口气道:‘我的剑谱还没有写完,没办法我只好多活几年了。’自从那天过后,姑姑的病便一天天好起来。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的光景,姑姑叫我随她去采了许多野花,编成两个花环,她拿着花环,我跟在她后面,就在冰峰下面的转角之处,发现了一座新坟,墓碑上刻的是‘天山剑客尉迟炯之墓,门人李逸偕妻长孙璧敬立。’姑姑将花环放在墓前,默默无言地拜了三拜。这时我才知道尉迟炯已经病死了。姑姑行礼之后,突然哭了出来,哽咽说道:‘玄霜,玄霜,你也好可怜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