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亲友成仇(第6/7页)

说到此处,他眼中滴下两颗眼泪,方始把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岳少保的马前张保,就是我的父亲!”

张雪波又是吃一惊,又是疑惑,心里想道:他的父亲既然是岳少保的得力家将,何以他又会是我家的仆人?难道我和岳少保也有什么关系?不,不会吧,岳飞姓岳,我是姓张,我绝不会是岳家的人。

张炎抹去脸上的泪痕,探手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锦盒,似是女子的用具。张雪波正自奇怪,不知他拿出这个锦盒何用,只见他已经把锦盒打开,颤抖的手指轻轻把一张色泽已变得暗黄的纸张抽了出来,递给张雪波。“这是岳少保亲笔写的一首词,词牌名《满江红》,是那年他大破金兀术之后写的,我为你珍藏了二十多年,如今应该交给你了。你先看一遍,看看有没有不认得的字。”张炎说道。不待她发问,就先说了。

张雪波小时候虽然也曾跟张炎读书写字,但因张炎读书无多,她所认识的字也是有限。普通常用的字她是认得的,较深较僻的就认不得了。岳飞的这首《满江红》词倒没有什么僻字,但因为写得龙飞凤舞,有几个字笔划也比较复杂,对她而言还是属于“深字”的。不过当她正在仔细认字之时,张炎已是情不自禁朗诵起来了(这首词他不知背过多少遍,早已熟极如流了)。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长歌当哭,张炎念完了这首《满江红》,不由得老泪纵横,仰天长啸,拍案叫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我永远不会忘了岳少保的遗训!”

张雪波也是热血沸腾,不过她和张炎不同的是,除了激情,她还有疑惑。

她等待张炎稍微冷静下来,方始问道:“爹爹,岳少保亲笔写的这幅字是你最宝贵的吧?”张炎道:“那还用说,它在我的心中是无价之宝,我爱护它甚于我的生命!”张雪波道:“那你为什么要给我?不错,我知道你把我当作亲生的女儿,但纵然如此,我也不能要你最宝贵的东西呀。”

张炎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岳少保这幅书法本应是属于你的,我不过为你收藏而已。”

张雪波越发惊疑,说道:“我还以为是爷爷求岳少保写的,以为是爷爷留给你做传家之宝的。”她叫惯了张炎做爹爹,如今她所说的“爷爷”实即是指张炎的父亲张保。原来她误解了张炎说的那句话,她以为张炎说的为她珍藏,乃是因为张炎已经没有别的亲人,故而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保留给她。

张炎说道:“你猜错了,这件无价之宝是你的母亲交给我代为保管的,你长大了,我当然应该把你母亲的遗物交还给你。”张雪波道:“为什么我的娘亲会有岳少保写的字呢?”张炎说道:“你别心急,岳少保的故事我还没有说完呢,待我说完,你就明白了。”

他又自斟自饮,喝了两杯,然后说道:“岳少保手下有两员大将,一个是他的养子岳云,一个是他的女婿张宪。岳云勇猛过人,张宪则不但打仗勇敢,更兼精通兵法,在岳家军中,地位在诸将之上。岳少保就是因为他屡立战功,故而把名叫艮瓶的女儿嫁给他的。(按;张宪为岳飞女婿一事,正史不载,只见于稗官野史。但杭州建有张烈文侯(张宪谥号)祠,塑艮瓶像以配之。渊雅之士,亦引之入文,如清代吴锡麟之岳王论中,即有“共爱婿以同归,合佳儿为一传”之句。)

“秦桧要害岳少保,当然不能放过张宪和岳云,他首先就是从陷害张宪和岳云开始的。他指使大理寺卿(相当于现代最高法院的审判长)周三畏诬告张宪和岳云谋反!”

张雪波道:“告人谋反,也总得有个证据吧?”

张炎道:“早已有人这样质问过秦桧了。这个人是当时和岳少保齐名的一位大将,名叫韩世忠。他的官职比岳少保还高一级,是正枢密使(相当于国防部长)。

“秦桧指使周三畏诬告张宪和岳云谋反,最后把岳少保也牵连上了。还不仅是‘牵连’而已,他们竟敢把岳少保说成是造反的主谋,是他指使儿子和女婿密谋造反的。

“他们一口咬定张宪和岳云有书信往返,商量在襄阳发动兵谏。所谓‘兵谏’即是要反叛了。可是所谓反书他们又拿不出来,他们拿得出来的只是一张由他们捏造的张宪的供词。

“韩世忠当然知道这个冤狱就是秦桧一手造成的,他就跑去问秦桧:‘相公,岳飞纵有不是,但万万不至于谋反。这样对付功臣,将使人心涣散,恐非国家之福。请问相公,岳飞谋反,有何证据?

“秦桧答道:‘飞子云与张宪的信,虽然不明下落,但岳飞有罪,罪名是实!’韩世忠:‘他的罪名是什么?’”

说至此处,他顿了一顿,张雪波听得出了神,急于知道结果,说道:“爹爹,你怎么不说下去,岳飞的罪名究竟是什么?”

张炎一声长叹,愤然说道:“韩世忠猜想不到,任何人恐怕也猜想不到,秦桧说的岳少保的罪名,只有三个字。”

张雪波道:“是哪三个字?”

张炎道:“莫须有!”

张雪波呆了半晌,说道:“真是岂有此理!韩世忠怎样说?”

张炎道:“秦桧以宰相之尊,竟敢说出这样无赖的话,韩世忠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拂袖而起,冷笑说道:“相公,这‘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说罢,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相府。”

檀道成听得也不禁激动起来,沉声骂道:“该死,该死!”

张雪波回头望他,目光颇有诧意。“成哥,你说什么?”

檀道成道:“我是说秦桧该死。雪妹,我和你一样,我只知道有好人坏人之分,难道你以为我会帮秦桧吗?”

张雪波脸上绽出一丝笑容,低声说道:“成哥,原来你我还是两心如一!”张炎叹道:“可惜该死的人偏偏长寿,不该死的人却冤死了。”

他继续说下去道:“最后判案那天来到了,大理寺(最高法院)正堂上设下公案,中间是圣旨,左边是秦桧派来监视审判的中丞何铸,右边是主审的大理寺卿周三畏,两侧是陪审官御史大夫万俟卨和罗汝楫。”

“岳少保反驳:如果是串通谋反,岂有书信往还之理?而且如有此意,何不发动于朱仙镇大捷之役?那时本人手握重兵,河北义民纷纷响应,若要造反,只须提出肃清君侧的口号,岂不事半功倍?然朝廷颁令退兵,飞即奉命唯谨,径回临安。飞若有异心,怎能做出这种自投罗网的蠢事?”张雪波道:“驳得有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