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六章 孰轻孰重(第2/3页)

“皇属军主力已被斩落,拿不拿覃凌硕这颗人头,对我大梁而言没有多大区别。”

理论上虽然如此,但收割敌帅首级的意义终究和他人不同,萧元启一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萧平旌不由笑了一下,简短地解释道:“覃凌硕毕竟是大渝的一品亲王,即便惨败而归,在朝中的根基依然不容小瞧……我可不想把他连根拔除,让阮英的日子过得太舒服。”

这时远方有打着宁州营旗号的传令兵赶到,萧平旌拨转马头,迎了过去,只留下萧元启怔怔地呆在原地,眸中的神情甚是复杂。

“内斗……制衡……原来你并不是不懂这些……你并不是不懂……”

随着梅岭、飞山两营分剿敌军左右双翼的捷报次第传来,一场惊世之战终于落下帷幕。留在大营帅帐内的荀白水等了大半天,大概已经等得完全没有了脾气,面对再次站在他眼前的萧平旌居然未曾发怒,而只是眸色冷肃地摇了摇头。

“老夫年已半百,自认为也算是开过眼界的人,却从未见过这白昼如夜,更没有见过……像二公子你这般胆大妄为、藐视君威的臣下。”

萧平旌神色如常,眉梢眼底带着一丝奇异的放松感,“看来荀首辅已经不打算再行宣旨了?”

“北境腥云满地,这血光连日头都盖了,可见在你眼中,既没有先帝,更没有陛下。既然如此,那这道旨意宣与不宣,有何区别?”

“荀大人明说吧,你想要怎样?”

荀白水冷笑一声,“我大梁自有律法,一条一条昭昭在目。怀化将军所犯罪名,朝廷该怎么处置,就当怎么处置,并非我想要怎样。”

萧平旌慢慢点了点头,“明白了。你想要我回京受审,是吗?”

帐内的气氛略显微妙地沉寂了下来,本该立即回答他这句话的荀白水突然间觉得有些紧张,背心额角微微渗出冷汗。内阁重臣的身份,手中未宣的御旨,三百皇家羽林精兵……就常理而言完全可以保障他安全的这些因素,此刻看起来好像都没有多大的意义。

“老王爷在京辅政,”良久沉默之后,荀白水徐徐开口,刻意加重了“在京”二字,“二公子身份尊贵,老夫自然是无权锁拿。不知你是自愿回京呢,还是等我到金陵再请御旨?”

“为陛下将来计,这件事情终究要有个了断。”萧平旌眸中生起嘲讽之色,但也并未为难他,“不用麻烦荀大人来回奔波,等我安排好战后大局,自会回京。”

“并非老夫信不过二公子的承诺,但即便要等,也总得给个大约的时日吧?”

“一个月。”

“好。老夫就给你一个月。”荀白水面上终于露出了笑意,趁机又补了一句,“对了,依我大梁军制,怀化将军回京,可带一百人随行入城,三百人驻扎城外,总限四百,不能更多了。”

萧平旌静静地看向他,“这个规矩我懂。”

荀白水挑了挑眉,冷哼一声,“老夫知道你懂。但已有今日之事为鉴,预先多说这一句,没什么坏处。”

两人在中军帅帐中单独面谈的时候,长林各营主将也都陆续听到了消息,纷纷赶了过来聚集在外。宁州营的陶将军是个急暴的脾气,位阶也高,几次不耐烦想要冲进去,全靠东青拼命拦住。

“京城还有老王爷坐镇,这件事应该能有办法解决,请几位将军先不要着急。”萧元启倒是真的担心荀白水出不了这座营盘,赶紧也过来好言相劝,“这时候沉不住气闹起来,反倒对平旌没什么益处不是?”

魏广皱着眉头问道:“朝堂上的事我不太懂,可宁关这一战明明就是事出有因,我们将军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吧?”

“不会不会,”萧元启勉强笑了一下,“陛下颁发旨意的时候并不知道北境是何情形,只要好生解释清楚了,朝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啊。”

他这番苦口婆心的解劝多少起了一些作用,帅帐外暂时又安静了下来。未过多久,萧平旌陪着荀白水走了出来,神情冷淡地尽了礼数,目送他收拢仪仗,低调离开。

“你们到底谈了什么?二公子不会有事吧?”陶将军一着急又叫了旧时称呼,面色甚是担忧。

萧平旌没有直接回答,面向众将郑重地抱了抱拳,“平旌自到北境以来,全靠各位将军倾力扶持。今日之事是我一人之责,由我回京向陛下陈情也是应该的。只不过有了这样一番波折,恐怕难以替各位请功,平旌在此,先行致歉。”

各营主将大多是长时间驻扎北境,最多隔几年入京述职一次,对朝廷的印象还是先帝当年。萧平旌语调平稳,多少给了他们一些安慰和错觉,闻言不再多想,齐齐地抱拳还礼。

“咱们长林此战,本来也不是为图朝廷嘉赏。”陶将军呵呵笑了两声,“能打出北境十年的太平日子,怎么都算是已经回本了啊。”

大战得胜的兴奋感重新被激发了起来,在场诸将纷纷应和,场面随之变得轻松了许多。一片欢笑声语之中,唯有东青和萧元启彼此对视了一眼,低头静默无言。

借天道之势,聚歼敌军主力近二十万,长林军北境宁关之战如同百年前的那柄三月弯刀一样,本身就是一场难以复制的奇迹。尽管没有官方邸传的任何通报,这个惊人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遍传四方,琅琊山斑斓的彩林上空当然也第一时间掠过了白鸽的翅影。

“宁关堡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老阁主斟了一杯清茶,缓缓推向竹帘的另一边,“姑娘匆匆赶来,有什么要问的?”

林奚跪坐在帘外木台边,恭肃地欠身行礼。

北境大战全面启动之前,萧平旌就明确要求她留在甘州。林奚自己也知道边城行医和野战随军终究不同,术业精湛亦不能抵消男女之别所增添的麻烦,故而未曾反对,默默听从了他的安排。宁关决战的详情传来之后,她欣喜之余更感忧虑,当天就收拾行装,匆匆赶来了琅琊阁。

“老阁主能断天下疑难,请问平旌当前困局,有何破解之法?”

“这是姑娘自己要问的,还是平旌请你代问的?”

“宁关战后,小女还未曾见过平旌。”

老阁主垂眸片刻,缓缓答道:“天下之道,贵在顺其自然;为人之道,贵在无愧本心。琅琊阁旁观世间沉浮,不答朝堂之事。”

这番回答显然出乎林奚的意料之外,她怔了半晌,眸中浮起失望之色,“琅琊阁不答朝堂事,这个规矩小女知道。但是对老阁主而言,平旌终究与他人不同吧?”

“是,这个孩子当然与他人不同。无论发生了何事,只要我琅琊阁在,他就有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老阁主长眉微动,神色肃然,“但是姑娘,你真的以为长林王府现在需要我插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