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三十三章 图穷匕见(第2/3页)

荀夫人吓了一跳,慌忙赶上前搀扶着,高声叫喊来人。外间的敏儿匆匆奔了过来,搭手将荀安如扶到榻边坐下,一面揉着她的胸口,一面对荀夫人道:“请夫人和大爷不必担心,太医说了,咱们姑娘害喜的症状,还不算是严重的。”

荀飞盏还在呆怔之中,荀夫人已快速反应了过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安儿这是有喜了?怎么不早说!这是头胎,难怪你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来人啊,把茶杯撤下去,给大姑娘熬碗酸汤来!”

“等等,我不明白,”荀飞盏依然皱着眉头,“有喜是高兴的事,安儿哭什么?”

荀夫人斜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你是爷们儿当然不懂了,有了身孕就是这样的,吃不好睡不好,见了娘家人能不哭吗?……快派人去通知老爷!”

门边的大嬷嬷应了一声,转身正要走,荀夫人突然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连声叫住:“哎呀不用不用,瞧我都高兴糊涂了,侄女婿陪着老爷说话,肯定早就报过喜了!”

正如荀夫人所料,跟随荀白水进入花厅落座之后,萧元启立即就告知了安如有孕的消息,顺便也为初二那日不能回门再次致歉。早已设定好该怎么跟他谈话的荀白水完全没料到这个开局,愣了许久才露出笑纹,举杯向他道贺。

饮过两盅,席间气氛越发融洽,荀白水再次拿起温酒的银壶,以长辈的口吻慈和地道:“安儿有喜固然要你照顾,但身为男儿,还是应当以国事为重。年前进宫请安时陛下已经提了,这收复淮东三州的重担,说不定还是想要交给你呢。”

因他提壶要斟酒,萧元启双手正举着自己的空杯相接,听到这样一句话,手指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倾下的酒液溅了两滴出来。

荀白水如同没有看见,回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若得陛下信任,为臣者自当全力以赴。不过……我从未习过水战,生怕战事不利,辜负皇恩,心中难免有些惶恐。”

荀白水放下银壶,语气十分松快,“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想当初请缨出征时,朝野间有几个看好你的?最终不也是大胜而归吗?”

“但叔父也知道,当时多少有些血勇之气,并未考虑太多。那位芡州的岳将军不是说了吗,东海迟早要退,并不全是我的功劳。”

“岳银川的话听听就算了,陛下并未相信,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老夫虽是文臣,也知阵前拼杀都是真刀真枪的,这还能有假不成?”

萧元启闷闷地独饮了一杯,眉间带出些委屈和无奈,“多谢大人安慰。我自知根基浅薄,陛下的恩赏如此之重,难免被人议论。说是不在意吧,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但若想要辩解,偏偏又没有谁当面冲着我来。叔父大人主政多年,见识高远,请您指教晚辈,陛下若真的想要再托重责,我到底应该接还是不接?”

这句话问得极是恳切,毫无作伪之态,荀白水心头评判权衡的天平难免向他倾斜了少许,思忖了片刻,严肃地道:“于公的话就不说了,于私而言,你是荀家的女婿,既然真心求教,自当为你筹算。在老夫看来,若能收复淮东,功劳实在不小,错过了委实可惜。但东海水师确实强劲,你方才的顾虑也有道理。你看这样好不好,芡州那个参将是个人才,胸中大有方略。他眼下已升了四品,不妨再提拔他做你的副手,替你挑选麾下将领,操训兵士。阵前如果有所疑难,也大可与他商议。当然了,那日见驾时他的确有些言辞鲁莽,不要说你,老夫当时都很是不悦。不过为了朝廷大局,想来你也不会真的计较吧?”

萧元启努力稳住了自己的表情,露出凝神考虑的样子,“岳银川……倒还算是一员不错的战将,他呈上的东境方略我也看过了,确是栋梁之材。”

“你为主帅,他为副将,可谓强强相联,不仅于朝廷有益,对你自己也大有好处。若是没有别的异议,那老夫就按这个意思去跟陛下商量了?陛下明显很喜欢岳银川,说不定还愿意给他专折奏报之权,让你更无后顾之忧呢。”

他一边说,萧元启一边跟着点头,等他一说完,立即举起酒杯相敬,“果然还是叔父大人的思虑更为周全,元启愿意听从安排,不胜感激。”

如果就事论事,萧元启今日的表现可谓毫无破绽,完全是一副胸中坦荡的样子。而荀白水的言谈举止也很自然,仿佛他拉着莱阳王坐下来的主要目的,原本就是为了说服他以大局为重,接纳一个曾经无礼冒犯的副手。此刻花厅外艳阳普照,花厅内言笑晏晏,席间气氛和煦温馨,倒真的像是一家人小聚一般,不见丝毫阴霾。

随着荀飞盏的随后加入,这桌本为小酌的酒席,一直喝到了近晚时分。萧元启以荀安如需要早些休息为由提出告辞,亲自进后院给婶娘请了安,体贴小心地将她接了出来。

荀飞盏自始至终都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亲戚往来,心情最是轻松,待长辈到二门外送行之后,便自行回了独居的院落,全然不知内宅中的叔父,此刻已是面沉似水,正在暗暗下着决断。

他这边是不知,荀夫人则是不解,绕着夫君转了两圈,疑惑地问道:“莱阳王是做错什么得罪老爷了吗?你吩咐要问安儿的话,我全都仔细问过了,她也没说什么。咱们自家的姑爷,素日倒也礼数周全,哪怕有什么差池,只要不是什么太过要紧的事,老爷不妨大度一些吧。”

“滴水不漏,毫无破绽……他若真是心中坦荡,又何至于如此防备?”荀白水完全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喃喃自语了两句,突然扬声道,“来人!”

随侍在后的荀樾急步上前,“属下在,大人有什么吩咐?”

“去叫岳银川马上过来,老夫有话跟他说。”

荀樾跟随荀白水多年,对于指令的轻重缓急最为敏感,领命后径直奔向马厩提了坐骑,竟然亲自赶往岳银川的住处,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他带回府中,领进了书房。

岳银川被叫来得这般仓促,路上连一句话都不及多问,神色当然甚是迷茫,行过礼后还未开口,荀白水已先指了指对面,命他坐下,“老夫已经想好了,东海之事,必须要彻查清楚。将军是举发人,一旦开始便不能回头,你可明白?”

岳银川顿时大喜,急忙应道:“末将心志已定,绝无犹疑。”

“好。你回去之后,把东境战事中的所有疑点、人证的证词,还有夜探何宅的整个过程,尽快拟成文本,先给老夫看一看。”

“是。”

“你已惊动了何成,多少也算惊动了莱阳王。夜长梦多,老夫不打算等到开朝了。明日午时初,你到大理寺外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