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魁

江留醉那夜与郦逊之别后,到城外柳家庄住下。柳家庄名列武林十三世家,家中长子柳亦之与江留醉相识,当下为他安排了上房居住。

次日腊月十八,正巧柳亦之之父柳行云大侠有事远行,柳家上下忙着饯行,江留醉便抽空入了城。他三转两转,念及金无忧总不得心安,特意往京都府去寻金无忧的同僚。几下打点,找到金无忧的好友庄书林,把润州之事细细说了。

原来庄书林便是借了一把络腮胡子给金无忧易容之人,他早已接到金无忧死讯,此刻闻言掉泪,连忙拉几个捕快陪江留醉说话。几人谈了一阵,齐到光妙寺为金无忧上香,默默哀悼了半日。出寺后众人喝了一场酒,说些金无忧的逸事,这样晃到晚间,两下里散了。

江留醉一人在京城四处乱逛,不觉消磨掉了一两个时辰。他一想到金无忧,便不得安宁,念挂着这事,想哭哭不出,心口堵得发慌。眼见天色渐暗,肚子一叫,醒过神来要找一处地方吃饭。正走着,看见有不少人涌向一家楼阁,他就跟上去瞧热闹。近了一看,楼外匾额上书“十分楼”三字,门前人流不息。

江留醉踏进门很快觉出不对,每个客人身边都有年轻少女作陪,嬉闹玩笑,打情骂俏。略一犹豫想走,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堆笑道:“哟,这位少爷面生得很,是从南方来的吧?要不要我给少爷介绍一下我们这里的姑娘?”

江留醉一听头大,刚转身想逃,那妇人拉住他的袖子:“哟,还害臊呀!来来来,别怕,十分楼的姑娘个个温柔娴静,不会吃了你!”

江留醉被她拉住,索性笑问:“夫人怎么称呼?”

“叫我莲夫人好了。”

“莲夫人,我初来贵地,没见过世面。这楼的名字起得很别致,为何叫‘十分楼’?”这名字委实不似青楼,江留醉不免有几分好奇。

“这便是说:春、色、十、分!看你是外地人,不妨告诉你,十分楼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规矩也与一般地方不同。你看我虽来招呼你,可我既不是楼里的姑娘,也不是老板娘。”

“哦?那么夫人你是……”他悄悄于肚里接了一句,“难道是老妈子?”

莲夫人故作优雅地甩袖转身,指向楼内众人,身段姿势颇有伶人的架势:“我是这里的女教长,平时专教姑娘们待人接物。少爷可觉出十分楼的不同了?”

“噢,原来是女教长,失礼失礼。让你亲自接待,真是太荣幸……不知老板娘是谁?”他一面说,一面暗暗好笑。

“我们老板娘说来也是一位美人,正陪着这个月的花魁……”莲夫人看江留醉露出不解之意,立即得意地解释,“十分楼每月都会从外地借进几位绝色佳人,又选出一人做当月花魁。谁不爱图个新鲜?江南佳丽,北国风情,我们这里样样都有。少爷可想见见今月的花魁娘子?她可是昨日才选出的!”

江留醉失笑,摇头道:“这个月都过了十来天,教长莫不是蒙我们外乡人,随便指个姑娘做花魁?”

莲夫人慌不迭地道:“哎呀,哎呀!这哪成呢。前半个月自是大家选花魁,今日十八好日子,才让选出的花魁来选客人!”

“你是说,今晚是花魁选人?”

莲夫人眉眼间带着得意,道:“是啊,这是十分楼的规矩,第一晚上由花魁选人,这比让客人争她热闹又不伤和气。你想想,来这儿的人谁好惹?打起来谁又担得住?花魁选人就不同,各凭真本事,输了也怨不得人。你说,老板娘会做生意不?”

江留醉连连点头,他这时倒不急着走了,想一睹那花魁和老板娘的风采。

莲夫人说完了,露出辛苦了一场的样子,掏出一块丝巾擦了擦汗:“哎,怎么咱们只顾着说,都忘了正事?我有些乏了,少爷你想不想……叫位……”她一边说,一边将右手伸到江留醉的脸旁,五指如兰,悠闲地上下摇着。

江留醉会意,摸到装钱的丝袋,拿了一小块碎银放在她手心。这规矩倒是哪儿都一模一样。莲夫人的笑容开得更盛,嗲声嗲气地道:“我就知道少爷是个人物!爽快,够爽快!哎呀,瞧我这老糊涂,和少爷聊了这么久,还没问尊姓大名!少爷贵姓?”

“鄙姓江。”

莲夫人风情万种地掩口笑道:“原来是江少爷,你想叫哪位姑娘,我给你挑去。”

江留醉心里飞速地转着念头,口中敷衍道:“既然有难得一见的当月花魁在,我还是看看她好了……”他挤出一副馋馋的笑容,丢了个眼色给莲夫人,“我还想看看你们老板娘呢,是不是有你说的那么好?”他心里忍不住好笑,三弟最爱扮怪样,他这副色迷迷的样子,恐怕三弟也要拍案叫绝。

“少爷真是个聪明人!来来,我领你到这边来,老板娘就要带着花魁出来了。说起来,你的运气真不错,这位花魁从江南刚送来,样貌啊,啧啧,别说多水灵,一伸手准能挤出水来。你要是福气好,没准能被她看上。”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江留醉,很快笑起来,“江公子也算一表人才,说不定,今晚就是你的好日子。”

江留醉随口应着,不由想起另一位老板娘,蓝飒儿,她在哪里?如果找到她,就能找到燕飞竹。可是,那一个人来来去去竟是如此地莫测,说不见就不见了。江留醉的思绪一时被牵引到了远方,突然感到伤感。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喧哗声,一听就知是来了大人物,江留醉目光射去,见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华衣少年说笑走来。那华衣少年姿容清秀,眼里却始终有轻浮自负之意,似乎视一切为掌中玩物。江留醉最不喜自恃甚高的人,当即掉转头去不再理会。

莲夫人热心地道:“江少爷怕是不认识京中权贵,这位是左王爷的小儿子,左虎左爵爷。虽然他继承不了王爷之位,可左王爷顶疼爱他,比他世子还得宠呢。可不要小看了他。”

“我知道了。多谢莲夫人。”

左虎如主人般四处招呼,左右逢源。江留醉不禁想到江湖上关于昭平王左勤的一些说法,不由奇怪。据说左王爷为人谨慎小心,处处讨好金氏,也不敢得罪皇上和其他大臣,是出名的好好先生。但看眼下这情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昭平王府在这京城里仍是风光八面。江留醉看着左虎的神情,心中暗暗冷笑,狐假虎威也是他看不惯的。

突然楼里静了下来,百十人全无了声音。江留醉料想必是到了时机,该那所谓花魁出场了,于是无暇顾及他人,凝神细看楼中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