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情殇(第4/6页)

江留醉这叶扁舟处处残破,唯有强自苦守。到后来简直成了苦捱,想着忍住、挺住、顶住,余了一口气在,其余跟闭目挨打无甚区别。花非花看了不忍,叹了口气,把目光凝在伤情的攻势上,不敢多看他一眼。

眼看就要摧枯拉朽之际,伤情突然停了手。江留醉浑身一颤,魂灵回窍,整个人的意识方清醒了。只听得伤情的声音如从天际传来:“能在我手中过一百招而意志不夺,算是难得。”

江留醉无力跪倒,用手撑地,勉强笑道:“多谢手下留情,我已经蜕了层皮。”当下一阵咳嗽,呛出一口腥甜的血来,心口才舒服一些。此时他感受到若无深厚内功筑基,遇上真正高手还是一败涂地,更可怕是那些反弹之力尽数激回身上,双倍施压。

伤情不理会他,负手站在崖边,对花非花道:“该你了……”

太阳渐渐西斜,一缕橘色钻进洞去,整个断崖上暖意一片。花非花不语,任风吹动发丝,阳光在她身上镀了层金。江留醉看着她,消失的斗志不觉一点点汇聚,得失胜负输赢顿成过眼云烟。

她亭亭玉立,神态自若地抽出那把“千古”,剑没有一丝变化,仍是剑本身。没有剑芒,没有剑气,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这外在没有任何变化的剑,是否能赢过伤情?江留醉睁大了双眼,他实在很想知道花非花手握千古究竟有何玄机。他注目那剑,仿佛想看透剑髓,又仿佛想让自己定心,确信她会赢。

他又忽然不想知道结果,不想这一战开始和结束。只因此刻的一朝一夕,有她在的地方,与她共度的时光,才是他最想珍惜。

在他犹疑多思的心态中,花非花含笑出剑——

自从那晚向花非花要了药方后,金无忧病体渐康,两兄弟易容扮成行旅商人,各骑了一匹快马连日朝京城进发。沿路上金无虑一心赶路,不愿招惹事端,金无忧却熬不过,每每看到不平就想动手。若依了金无忧的本意,以两人的身手智慧并不会暴露身份,只是管闲事自然耽搁时辰。金无虑劝了又劝,阻了又阻,最后拗不过金无忧,小惩大戒出手了多次。

这样两人于初二晚间到了京城,易容后改名进城,并未照会大理寺任何人。两人因知道冷剑生重入江湖,刻意查探了两日,果然查出他在雍穆王王府落脚。

忙到初四晚间两人又换了客栈,从城西搬到城东重新登记姓名。金无忧脸色凝重,冷剑生既在太公酒楼与芙蓉勾结,想必与失银案有关,此刻住在雍穆王府又意味着什么?

金无虑正在登记籍贯名姓,那客栈门口人影一晃,闪进两个女子。这两人容貌出众,虽是寻常妇人打扮,却引了不少人目光交集。金无忧原在四处张望,看到这两人竟自呆住。

“秋莹碧。”金无忧喃喃自语,眼神空洞,怔怔站直。多年前秋将军府的那个桀骜少女,倔犟的表情宛如昨日。

秋莹碧有了感应,鹰般利目射向两人。金无虑一瞥之下大呼不妙,金无忧的身体刚有起色就碰上当今最厉害的两大杀手,显然不是好事。不想秋莹碧双目光芒一敛,收了戾气,若无其事招呼蓝飒儿道:“这里不干净,走罢。”

蓝飒儿看似柔弱的身影渐渐飘出金无忧的视线。他苦笑想起那日看到冷剑生与她一起,未曾多加留意,不料竟是天下知名的芙蓉杀手,他被红衣和牡丹所伤,溯本追源便因此事。他愣神间,金无虑皱眉拍了拍他问道:“人都走了,追不追?”

金无虑知他不会错过追查线索,不忍他犯险,遂道:“你在此打尖,我来跑这一遭。”言毕人已远去。金无忧阻拦不及,终不放心,咬咬牙将行李交给店中伙计,只身赶上。

蓝飒儿行了两步已觉有异,传音问秋莹碧道:“后面那人轻功奇高,是杀是避?”她纯以直觉感应到金无虑的存在,身边人如潮水涌过,心头有隐隐的忧,明白来了高人。

秋莹碧两眼无光:“不必多事。”

蓝飒儿颇觉讶异,袖口的玉帘钩悄然缩回。忽然,她失去了感应。

金无忧从后追上,把金无虑一手抓住,藏身于一面大幅的酒幌之后。眼看牡丹、芙蓉越行越远,金无虑怨道:“你来作甚?”忽然灵机一动,把花非花那日送他的万里追痕香取了出来。他依法施为,果然悄无声息地将万里追痕香粘到秋莹碧身上。她心不在焉,似乎并未觉察。那一瞥引发的陈年往事令她思绪混乱,不能自持。

金无忧沉吟道:“如果冷剑生和她们一伙,又和金敬相熟,会不会金逸之死只是一出戏?”他脑筋转得极快,金无虑显然想到这问题。牡丹和芙蓉既杀了金逸,为何不走?杀手暴露本来面目已是大忌,全城通缉居然还招摇过市,到底有何所恃?若说武功,虽然除了天宫诸女,京城鲜少有人能与匹敌,但官府人多势众,她们一定另有凭借。

金无忧冷汗直冒。金逸既死,金敬便可借抓凶手为名在京城展开搜捕,此时调派人手不会引人注意。兹事体大,饶是他也不免心慌,咽了口干沫道:“盯住雍穆王府要紧,不要管她俩。”金无虑刚刚做好手脚,闻言瞪他道:“你去查你的,这两个人我对付。”不等他阻拦,自顾自飞身而出。

金无忧刚想呼喊,蓝飒儿悠然的身影拦住了金无虑。神偷知道不妙,依旧笑笑的,道:“大姑娘挡我作甚?”

金无忧讶然四顾,秋莹碧悄然贴身而立,冷淡黯然的目光扫视他一圈,道:“今日之你,非我对手。你走吧。”蓝飒儿闻言一惊,继而露出不满神情,恶狠狠对金无虑道:“不怕死就放马过来!”

金无忧情知秋莹碧看出他的身份,念在旧识放他一马,他想起秋家际遇亦是唏嘘,叹道:“你身犯命案,我必须抓你回去。”他这一说暴露官差身份,蓝飒儿只当他是个寻常捕快,替秋莹碧答道:“赢过我们再说大话!”

金无虑在一边搔头:“我跟你动手,就是以大欺小。不妥,不妥。”蓝飒儿一见他有所动作,顾虑他轻功惊人,连忙退后两尺。金无虑扑哧一笑,借机疾退,掩到金无忧身边,切断秋莹碧的攻击路线,对她说道:“你们行藏已露,不要命的只管来打。”

那剑还原成它自己。千古。

伤情与江留醉只觉眼前有剑,花非花似乎不见。剑如流水淌来,清澈晶亮,又如行云奔走,毫无阻滞,仿佛不是人使出来,而是天生如此,并非定招。伤情手中的拐突然变得极慢,愣了神似的,许久才东敲一记,西挡一下。江留醉睁大眼看去,花非花像是藏身于剑内,那内敛的剑光过处划出一个个无形的圈,而伤情的拐杖竟不能挥入这剑圈内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