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明灭(第3/9页)

这一举动立即引起周边将士的注意,一个个散兵慢慢聚拢成了小队,跟随主帅向南奔驰。到了这个时候,惊惶失措的燕家军终于清醒地知道这是在打仗,暴乱的营地缓缓恢复着秩序。活着的将军们放弃救火,艰难地想法子突围,与严阵以待在外面的神武大营守军正面交锋,或是在火势撩天的营地中寻觅空隙。

“上将军,火势太大……”

燕夜辰勒马看去,为防敌军袭营,最南边放置的正是粮车,如今被一把火烧得硝烟滚滚,烟尘壁天。要不是吹的北风,只怕众人先要活活呛死在这浓烟中。饶是如此,他们此刻站的地方是下风口,整个营地燃烧的烟焰已弥散在口鼻中,要不是先行用水沾湿了布蒙在脸上,这会也都要熏昏过去。

视线模糊,一丈外都看不真切。燕夜辰拧眉想了想,断然挥手道:“我们向西!去和王爷会合!”他这一声吼出,燕家军将士只觉前方如见光明,一下子有了动力,一齐往西奔去。

营地外围,绝命的厮杀拉开了帷幕。

因路惊眸同时指使数十人往各处放火,故火势蔓延极快,郦家军不必攻营,仅须守在外面等燕家军自投罗网即可。当大批燕家军仪容不整地跑出来,豹卫军骑兵先一轮冲击踩踏,长刀挥舞下,燕家军如庄稼倒下一片,而后虎贲军步兵悠闲地过来收割成果。

郦家军占了先机,一开始赢得的确轻松。但当无数燕家军倒下,后来的人同仇敌忾,加之为将者渐渐冷静下来,竟立死地而后生,稳扎稳打起来。一名将军见气势低落,索性狞笑喊道:“死也要拉个陪葬!”杀入郦家军阵中,真被他拼死砍杀了两三人。

众军士纷起效尤,在绝望中发出一股嗜血的狠劲,把内心的恐惧转化为搏命地杀戮,一批批战士像疯了般冲出营地。他们被周围的血腥和死伤激出了悍勇,相比之下,神武大营郦家军的战意却远远不如,一番冲击,竟被他们拉开一个缺口,顿时无数燕家军都朝那里奔去。

燕家军首尾难顾,因而只能小范围地集中兵力攻击薄弱处。一时间,那一处郦家军守不住压力,有一部分人向后溃退,燕家军将士见有了活路,越发振奋精神,集中兵力一齐冲击起来。

此时,却有一支黑压压的军队,如幽魂出现在战场。

平戎大营的郦家军携了满腹的怨气与恨意,森然望着欺骗了他们的燕家军。路惊眸带人围住了水军在岸上的营地,这一万两千人,就是他决意报复的目标。

“动手!我要他们全军覆没!”他决绝地一挥手。汴河上的船舰就罢了,留在岸上的这批水军,他不会放走一个。

嘶喊声,怒吼声,惨叫声,刀剑撞击声,血流飞溅声,器械损毁声。圆睁的双眼,高举的两手,翻滚的头颅,残缺的血肉。大火劈哩啪啦烧着,高举的旗帜无力坠落,烧不尽的香灰像蝙蝠一样在夜空中凌乱飞舞。

路惊眸阻止了陆上水军的奔袭,凄惨无情的杀伐令敌人大骇,顿时有不少军士四处溃逃,没了拼命的念头。神武大营郦家军受到的攻势为之一缓,迅速重整队形,慢慢围拢过来,把残余的燕家军逼进火海。

在城头观战的郦逊之只看见片片火光,汹涌地吞没黑色的人流。自然之力在此刻比任何武力都残暴,如果说刀口下尚可余生,那滔天火舌席卷之处,真是没人能幸免。郦逊之闭上眼,千万种声音冲击他的耳膜。那一瞬间,地狱般漫长无尽,他的心在燃烧,在摇动,被这一切挤压得要爆裂。

郦逊之不忍听不忍看,却必须坚定地指挥军士挥舞令旗,掌控全局,为郦家军呐喊。这就是战场,时刻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但也孕育着胜利的希望。

郦家军内外联手,岸上火烧连营,河上舰雷夹攻,在这场争斗中显得游刃有余。仅仅一枝香的工夫,胜局已定。但燕家军见势不妙,垂死挣扎颇有几分战力,尤其是云骑军,没有与豹卫军、精骑军硬拼,而是游走突围。残余的水军则凶狠地放了些水炮,可惜尖刀船在河中掉转极为灵活,并未有太大损伤。

此时燕家军水军士卒太少,仅靠了三千人马支撑船舰攻守,每船上的兵力仅够行驶及发射少量火器。水军指挥大将燕宁眼见属下稀稀落落,岸上的人被郦家军拦住,根本来不及救援,可一直与尖刀船这么周旋下去,只有被动挨打,不如往水门行去,借炮火之力攻打城门,纵然拼了鱼死网破,到底拉上一些陪死的。

于是燕宁指挥着水军船舰一律往水门冲去,那些被烧得残破的火船,更是摇摇欲坠地行在最前方。如果宁陵城内敢再出船只抵抗,这些火船就会把路封死,让它们来得去不得。

可惜郦逊之早有准备,就怕水军不来。早在尖刀船出发之时,他已命令手下切断汴河水源,引水改流。此刻细水长流终于有了奇效,眼看水门就在前方,可燕家军的大船巨舰突然都搁浅了!

这一发现令燕宁几乎想要去死。那尖刀船却是轻便灵活,水位降低得恰到好处,它们穿梭在搁浅的舟舰中,捞些顺手便宜。水门城头上,箭矢投石如雨飞下,对了燕家军的船舰不断袭击。燕宁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终于命残余水军回撤,往南方逃之夭夭。

水军剩下的战力已不足一千人,全力逃亡之下,尖刀船一时不及阻拦。过多的残破船舰挡在河上,郦逊之不便派城内水军追击,索性放任燕家军船只逃走。

这一战,风氏三兄弟只有风铘在场上,其余两人都在城头与郦逊之观战。此时战局已定,众人都松了口气。忽然,风钰一眯眼,叫了起来:“燕夜辰带了云骑军向西突围!”郦逊之凝视远处:“燕陆离在西方,他想是逃去会合。”风铉皱眉道:“我领豹卫军去追,一定能追上!”

“不必。”郦逊之沉着地摇头,看着远处逐渐消失的那一抹黑线,“我军伤亡也很惨重,先抚恤伤者为上,保存战力,缓慢开进为宜。前面自有大军等着他。”

风铉醒悟,喃喃地道:“寿国公英麒麟……”

郦逊之微笑:“不但有他,屏叔的飞鸽军报说过,他与我父王已带领两淮联军西进,与英麒麟形成合围之势。我父王既已切断昭远大营与前线消息往来,就能断绝燕陆离的补给,他们逃不到哪里去,我们明日再慢慢追击。”

风铉顿时松懈下来,朝郦逊之一笑:“世子,我去睡一觉,出发时再叫我!”这两日累了太久,他跌跌撞撞地去了。郦逊之见他走了,一下坐倒在地,困倦地倚着城头墙脚,闭目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