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二少,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陪你回去拿拉链,总飘把子看你一身又湿又脏地回家,他气得拿起板棍,狠揍你一顿,当时我都吓呆了,不知道如何是好,而且我也是打那一次才了解展家的少爷,原来并不好做哩!”

展千帆的眼中闪动光芒。

“那件事兄我也记得,而且记忆犹新,深刻鲜明,毕竟那件事其错在我。”

“其错在你?”

“对!那天我出门留马前。我爹才千叮咛万交待,要我小心衣裳,论我回家之后,便要带我和我可去拜访一位父执。”

“可是我一到江边,便将我爹的叮咛交代,全都扔到九霄云外,一丁点儿也没摆在心上,弄得一身一塌糊涂之后才想回家收拾,所以也难怪我爹,那天会大发雷霆,狠狠地抽我一顿。”

“不过我常常在想,那天若不是展夫人抱住二少,我怀疑二少会不会被总飘把子打瘸了腿。”

展千帆听罢,不禁呵呵大笑。

“珍堂,我这身是铜筋铁骨,若说会瘸,恐怕早瘸了,还由得你在这儿牵肠挂肚吗?”

沈珍堂也莞尔一笑,然后他向展千帆欠一欠身,道:“二少,小的还有活要干,不能陪你聊了。”

“你去忙你的,我不耽误你。”

沈珍堂返身离开。

一旁的许姓老者,拿着拐杖颤巍巍移至展千帆的身边。

“年轻正是好事儿,力气大,手脚灵活,做什么都好。”

“许爷爷,您八十有三的高龄,目明齿在,能说能走,教多少人羡煞了。”

就在这时。

江心驶来一艘中型的渔舟,渔船上有一名半百老者,与四五名壮丁,正向展千帆挥手招呼,展千帆也振臂以回。

许姓老者望着那艘船,道:“那不是郭大福一家吗?”

“是的,许爷爷。”

“提起大福。我就觉得他的名字取得真好。你瞧瞧,六个儿子全都长大能帮活了,目前又拥有自个儿的船,吃穿是不愁哩!”

“是呀!冰老爹现在是蛮不错,不过,想当年他夫妻为了拉拔这六个儿子长大,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一直到这两年,买下了自个儿的渔舟,才算熬出头了。”

“说到大福的渔船,据大福告诉我们,那还是打二相公的帮忙,才能顺利买到手的。”

“郭老爹太客气了,我哪儿能帮上什么忙。”

“二相公,您别谦虚,郭大福当时买船的款子,还差了那么一点儿,是二相公先替他垫上的。”

“二一个月之后,郭老爹便悉数还给我了,所以说,那还是靠他自个儿的努力挣来的成就,我不敢居功。”

“可是二相公为了挪这笔款子,与大相公一块儿,在展当家的前头拍了胸脯担下来的哩!”

“唉?”

展千帆意外地道:“这种事儿怎么会传出来?”

许姓老者笑道:“展家船坞是这里的一块天,就算是芝麻绿豆点儿大的小事,也会让人渲染出来,成为大多儿茶馀饭后的闲聊话题。”

展千帆脸上笑得开朗,心头却压了一块重石。

他对许性老者挥手致意之后,身形跃起,借着几艘船当垫脚石,几个起落之后,踏上郭大福的船。

“二少!”

郭大福上下打量展千帆:“您这个年纪,还调皮玩水吗?”

展千帆笑了一笑。

他知道郭大福的问题,是针对他的湿衣裳而发。

“就算我到了一百岁,我也照样玩水哩!”

“横竖我是管不动你!”,郭大福转个话题,问道:“你可是来打听陆公子和连姑娘的情形?”

“郭老爹,我今儿清早,贸然便带了两个朋友去打扰您们一家,多少总会给你们添些不便,如果有任何让你们为难的地方,请尽避跟我开口。”

“二少,您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别说您才带两个朋友来老爹家里,再多我一样照单全收,将他们招待得宾至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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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正如许姓老者所言,郭大福有六个儿子,其中除了老三及老四差两岁之外。其他的兄弟都是间隔一年出世。

郭大柱今年二十一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而郭二柱,郭三柱也分别有一个孩子,郭四柱则准备在年底娶亲。

由于郭大福拥有自个儿的渔船,在一般的渔户当中,也称得上是家境不错的,所以连十五岁的郭六柱,都有媒婆频频上门探听口风心意,当然就更遑论长他一岁的郭五柱了。

展千帆才打完招呼,郭一柱已经探头舱外,扯着嗓门,呱呱大叫:“二少爷,您的下半截怎么全湿了?”

“我才湿半身,有什么好稀奇!”展千帆笑道:“瞧瞧你们,混身上下哪一处是乾的呢?”

郭二柱跟着道:“咱们打渔的,湿是应该,可是二相公您是中过举的读书人,怎么能够跟咱们粗人比呢?”

展千帆握起拳头,晃在郭二柱的眼前。

“二柱子,你认不认得它?”

郭二柱耸动鼻尖,嘿嘿地道:“熟得很,二少君。”

“想不想味道?”

“改天吧!”

展千帆舒拳为掌,拍在郭二柱的背上。

“老四和老五呢?怎么没看见他们?”

“娘和老四进城去采办成亲的东西、老五则留在家里看家。”郭大柱走过来:“二少,您多替咱们出出气,教训一下那根狼牙棒,省得他整天尖嘴利齿,惹人讨厌!”

郭二柱连声怪叫:“我惹谁讨厌了?”

“还用问吗?”郭大柱转向其父:“爹,咱们这就回去吧!”

郭大福允首道:“早点儿回家也好,不然我会被你们长不大的孩子给吵死了。”

展千帆忙道:“老爹,别是为了我,我原本还打算帮你们撒撒网的。”

郭大福笑道:“二少爷,若说咱们是为了你收工,那也是藉口,其实大多儿还不是想趁机偷一下懒。你也知道家里那些母大虫一向管得紧,如果没有理由提前回去,耳根子便不清净了,难得二少今天上了我的船,蓓芳也不致于怪我放纵儿子不顾家,七早八早赶回去。”

展千帆笑了一笑。

郭大福的惧内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

不过展千帆了解郭氏夫妇,一向恩爱情深,与其说郭大福惧内,倒不如说他尊重这位娴淑诗书,通达礼仪的妻子。

郭大福妻子的娘家姓关,芳名蓓芳,原是城内大户汤员外府里的书婢,而郭大福幼时也曾经念过几年的私塾,与妻子谈得上话,明白妻子是个识大体的女性,所以凡事却让妻子三分。

可是真正遇到需要决断事情的时刻,郭大福这个一家之主说出来的话,比什么都来得有份量。

展千帆想着八年前认识郭家,如今八年的岁月不短,当年十三岁的郭大柱,已经由一个睁眼东张西望的毛孩子,转变成一名强壮结实,技术高超的打渔郎了,非但如此,他同时也成为一个丈夫及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而郭大福原木全黑的头发,亦在不知不觉中添上了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