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第2/4页)

晏子期只看著易兰台,缓缓道:“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已听到;你的剑法,我方才也已见到。你没多少内力,用不得枫叶冷,却杀了燕狡,我却没能杀他;你方才那一剑,若用到我身上,我也破不了……”

他再上前一步,踏入了月光之中,再次重复了一次方才那句话,这一次声音却坚定了许多:“我终于明白,我不如你。”

易兰台语气平和:“晏先生,你过谦了。”

晏子期却不理他这句话,上前一步,忽地拔出身后的干戈剑。赵清商在一旁看得一惊,但易兰台神色不动,也便未作反应。却见晏子期竟是将干戈剑递过,沉声道:“我做了一件错事。”

“我当时不忿你以枫叶冷内功胜过我,因此派峻山道人以搜神蛊废了你内力。这件事是我做错,你若想报复,便由得你。”

这一番话说出,压在他心头这些时日的郁结忽地散开,心中直觉松快无比。其实下蛊之事是当日峻山道人挑拨,他当初带艺投师,原本就是青衣教中人。但晏子期身居“高山流水会子期”之首,生性高傲,决不肯把事情推到下属头上。

这一番话说出,易兰台亦是吃惊不小。

他起初只当搜神蛊是燕岭三卫在自己身上所下,万没想到竟是江湖上素性骄傲的晏子期所为。当初若是他身有武功,戎族人又怎能轻易在客栈得手,易山、易水何必惨死,他又怎会被迫一路仓皇逃亡!

他看著晏子期全无表情的面容,心中泛起多少滋味,但最终仍是声色不动,伸手把干戈剑推了回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罢了。”

晏子期甚是诧异,他看向易兰台,却看不出一分作伪神情,终究一咬牙,先收起干戈剑,随后从身上取出一个瓷瓶掷了过去:“这里面是搜神蛊的解药,每日午时服一颗,连服五日便可。”又道,“这解药无法恢复你以往内力,但能让你重新开始练功,我欠你一次,日后定会还你。”

他转身便走,仍不忘留下一句话:“明年此时,我会再找你比剑。”

易兰台看著他大踏步离去的身影,慢慢收起了瓷瓶。赵清商急道:“他毁了你内力,你真不和他计较了?”

易兰台拍一拍她的头:“他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一时想错也是有的。而易山、易水之死,也不能算在他的身上。”他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下巴抵著她的秀发,“何况若没有这件事,我又怎能遇见你?”

赵清商听他说到后一句,不由自主便笑起来:“这也说得是。”又叹道,“我这一次来北疆,可真没想到会这么圆满,简直像梦里一样。”

繁星点点,莲香阵阵,以后要做的事情是那么多,那么令人憧憬,那么美。

晏子期走出深沉雪,他先前雇佣的向导还等在外面,见到他出来奇道:“道爷,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晏子期长出了一口气:“是,早该出来了。”

去往深沉雪两条道路:一条是由断崖下面直达深沉雪,当日的殷浮白、易兰台、燕狡、莫寻欢等人便是从这条路来到此处;另外一条则是江湖相传由沼泽而入深沉雪,这条路只有极少当地人熟知情形。只是当日里莫寻欢可以连夜赶路,如今晏子期却无法连夜通过沼泽。

他在深沉雪外露宿一晚,风深露重,然而素来养尊处优的晏子期却睡得极为踏实。

次日清晨,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晏子期一早起身,心头畅快。忽然他见到天际打了个闪电,不由诧异,揉一揉眼睛:莫非自己看错了?

他放下手臂,却见又一道蓝紫色闪电划破长空,天日依旧晴朗,这两道闪电却是清楚凛冽之极,晏子期忽然心有所觉,缓缓转过身来。

在他身后,负手站著一个身穿戎族人服饰的老者,腰间挂一个革囊,白发萧然,面上皱纹丛生,如同刀刻一般。这老者生得极高、极瘦、极硬,一身骨骼咄咄逼人地要刺穿他的皮肤。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沉的、死的,郁气夺人,彷佛将落的日头、濒死的狼王,没有一丝生机。

这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先扫过稍远处的向导,随后落到晏子期身上。只这一眼,那向导竟已跌坐到地上,双腿犹自不断打著颤。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晏子期竟也无法妄动,他没有转头,只冷冷道:“这里没有你的事,走吧。”那向导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走了两步又跌了一跤,幸而那老者并未留意于他,只看著晏子期,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沉浊,异域口音亦是很重:“我儿燕狡,可是死在你手里?”

这句话一出口,便落实了晏子期先前猜测,他喝道:“雷霆怒剑燕九霄,果然是你!”

老者的眼睛依然暮气沉沉,并未因他提到这个曾经震动九天的名字而有所触动,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我儿燕狡,可是死在你手里?”

晏子期冷笑:“他一个戎族人,敢犯我边境,自是人人得而诛之。”

燕九霄浑浊的眼睛中似有雷霆一闪而过,道:“拔剑吧。”

七年前的燕九霄,极狂、极傲、豪意冲天,七年后的今天,他却变得如同深沉雪外无边无际的沼泽,沉而浊、暗而黑,似乎靠近他的一切事物,都会陷入到这一团死气当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晏子期遇到过无数高手,如小雷霆燕狡平素气势决不外泄,真正动手时却是不怒自威;易兰台外表清雅,骨子里仍有剑气凛然。然而无论是哪一个高手,均不似燕九霄这般,身上没有一分杀气与煞气,却已令晏子期感到,这实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大敌人。

然而晏子期生性冷傲,对手愈强,他便愈勇。他缓缓拔出身后样式奇古的干戈剑,杏黄剑穗在风中飘舞不定,却见燕九霄身上并无兵器,心中不免奇怪,但仍是喝道:“好,这一次便由道爷把你赶出关去!”

一道青铜光芒在空中闪耀而过,轻捷凌厉,快似电光。干戈一剑在北疆沉寂了这些时日,终于再度散发出它独一无二的光芒。

深沉雪内,易赵二人已然打点完行李,这时赵清商笑道:“以前来北疆,听当地人说起,这里原是依照金朝时的一个旧城池修建而成?”

易兰台笑道:“正是,我探查过,深沉雪正门就是建在旧城墙上。”

赵清商兴趣盎然:“既如此,我们先去看看,再离开好不好?”

两人并无急事,易兰台自无不应之理,他带著赵清商沿著湖畔小路向前走去,走到尽头之时,果然见到前方是一堵青苔密布的古老城墙,旁边立著两座铁马雕像,上面不知涂了什么东西,虽然处于这等水汽蒸腾之地,不但未曾生锈,更有隐隐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