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虚张声势

白湘瑶独睡一床,妙、萍二人同床共眠。施妙妙辗转反侧,不知怎的,心中老是浮现出谷缜的样子:幼时的天真顽皮,情窦初开时的缱绻情深,以及那噩梦一般的晚上,布满血污的脸和愤怒绝望的眼神……一切仿佛历历可见,只一想到,便觉心痛难忍。

施妙妙暗恨自己不争气,坐了起来,肌肤上微微见汗。她怔了良久,忽觉谷萍儿轻轻颤抖,伸手一摸,少女的面颊湿漉漉、热乎乎的,施妙妙吃惊道:“萍儿,你哭了?”谷萍儿忽一转身,手中精光乍闪,“分潮剑”逼在施妙妙颈上。剑气森冷,激得她肌肤战栗,吃惊道:“你做什么……”

谷萍儿细齿如贝,啮着红唇,眼中泪光迷离,流转着极复杂的情意。

二人默默对视,寒夜深深,心跳可闻,谷萍儿泪如走珠,大颗大颗地滴了下来。

“妙妙姐。”谷萍儿的嗓音极轻极细,“你说,若你死了,哥哥会喜欢我吗?”

施妙妙心一紧,望着谷萍儿无言以对。谷萍儿凄惶道:“妙妙姐,你说呀!”施妙妙惨笑一笑,说道:“莫非……你真的喜欢谷缜?”谷萍儿点了点头。施妙妙喃喃道:“可……可他是你的哥哥呀!”

谷萍儿道:“别说不是亲生的,就是亲生的,我也喜欢他。”施妙妙印证日前所想,胸中方寸间有如钢针刺扎,一时口唇颤抖,无法言语。

“妙妙姐。”谷萍儿的声音柔和起来,“我若杀了你,你会不会怪我?”施妙妙身子激灵,张眼望去,谷萍儿的眸子神采涣散,渐渐迷乱起来,她先是一惊,跟着心灰意懒,叹道:“你真要杀我么,那就杀好了。”

谷萍儿定定望着她,神色迷茫已极,过了半晌,叹气说:“若是杀了你,就能让哥哥喜欢我,那就好啦……”徐徐放下短剑,望着天上呆呆不语。

施妙妙心中混乱已极,眼前这个少女身陷情海,不可自拔,而她爱上的偏又是自己心爱的男子。当日谷缜与之有染,施妙妙始终以为只是谷缜放荡无耻,故而对谷萍儿倍加怜惜。而今看来,当日的情形只怕并非如此,若是谷萍儿爱慕谷缜,以身相许,那么逼奸之事无法成立。只能说二人情投意合,暗通款曲,至于那贼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都是虚情假意了……

施妙妙的心里忽地涌起一股恨意,恨不能谷缜就在眼前,使出“千鳞”将他射成筛子。

谷萍儿低着头,揪住被衾,嘤嘤出声。施妙妙的心中怜意又生,将谷萍儿揽入怀中说:“萍儿别哭,姐姐明白,你是个好女孩儿,从小到大连蚂蚁都不曾踩死一只,又怎么会杀我呢?这些事不怪你,若要怪,只怪谷缜太可恨……”

谷萍儿忽地推开她,怒道:“你……你才可恨……”施妙妙吃惊道:“萍儿,你说什么?”谷萍儿恨恨道:“你什么都不明白,枉费哥哥这么对你,你却从来都不曾明白过他。”施妙妙心里有气,说道:“我不明白谷缜,难道你就明白?”

谷萍儿道:“我明白他,他也明白我,可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偏偏要和你在一起,叫人好生不服……”施妙妙听到这里,心头一动,半喜半疑,喜的是谷萍儿亲口道出谷缜对自己有情,疑的是谷缜倘若对自己有情,又怎会逼奸谷萍儿?再说谷萍儿本就深爱谷缜,谷缜若要行苟且之事,她又岂有拒绝之理?难道说,那晚在东岛,谷萍儿的痛苦委屈,全都是装出来的?

一念及此,施妙妙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愿再想下去,可是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这时忽听白湘瑶慵懒说道:“萍儿,妙妙,明日还要赶路呢,这么晚啦,嘀咕什么?”谷萍儿身子微微哆嗦,嗯了一声,倒身就睡,施妙妙虽也躺下,可是再也无法入眠。

次日整装上路,谷缜不耐寂寞,不时风言风语,撩拨佳人芳心。不料施妙妙冷冷淡淡,不羞涩,也不恼怒,有时候分明恼了,也只涨红了脸瞪他一眼。谷缜十分无趣,词锋一转,对准白湘瑶,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白湘瑶城府深沉,任他口出恶言,不过淡淡一笑。

谷缜不能快意情仇,心中十分气闷,好在沈秀在旁,真是天生的出气筒。谷缜遍找由头寻他晦气,走了不足三十里地,沈秀挨了不下十记耳光,双颊高肿,有如猪头。但他隐忍功夫极好,任由打骂,默不做声,间或目光一闪,透出浓浓恨意。天部众人遥遥跟着,眼见少主受辱,均是敢怒不敢言。

正午时分,施妙妙脸色惨白,忽地走近谷缜说:“你来,我有话说。”谷缜道:“什么话?”施妙妙道:“这里不方便,你我寻个偏僻处好好商量。”谷缜求之不得,笑道:“好啊。”当即起身,二人走了数步,谷萍儿忽地大声说道:“鬼鬼祟祟的,了不起么?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谷缜正想哄她几句,施妙妙却道:“萍儿你别担心,我与他一定清清白白。”谷缜也笑道:“你乖乖守着这位公子哥儿,他可是咱们的救命法宝。”谷萍儿又气又急,一跌足,撅嘴坐下。

谷、施二人并肩绕过一片树林,忽见流泉淙淙,如奏笙簧,溪岸平沙,一片野花红紫杂糅,堆锦积绣。谷缜探身摘下一朵杯口大小的鹅黄野花,拈在指间,笑道:“妙妙,这朵花正好配你。”随手插在施妙妙的云髻上,施妙妙没有闪避,望着水中倒影,花光人面,掩映流辉,衬得两眉之间清愁可挹。

施妙妙瞧着瞧着,忽地泪如泉涌,顺颊滴入溪水,又随溪水流去。谷缜见她神色,注目远山叹道:“妙妙,还记得么?那时咱们还小,在海边拾贝壳,比谁的贝壳好看,我每次都输,可输了又比,总不服气。”

施妙妙道:“那是因为萍儿做裁判,她总向着我。”谷缜笑道:“那个小鬼,夏日炎炎,闹着要冰吃,你陪我去‘风穴’取冰,我差点儿被风吹下悬崖,亏你拉着才没摔死。”施妙妙轻声说:“你那时胆量又大,人又倔强,试了好多次,冰还是被你取到了。”

谷缜看她一眼,忽道:“妙妙,你待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得。”施妙妙木然道:“爸爸死后,世上只剩我一个,那时我伤心极了,常常躲在礁石后面哭,可你每次都能找到我,逗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