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一切的开始(五)

小乞丐一开始不信是阿玄主动离开, 打从认识以来阿玄就没离开过他一步,无论他做什么都跟在他的身边,数年来一直都粘他粘的很紧,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主动离开。

他怕阿玄是出了什么意外, 疯了似的四处寻找, 他走遍大街小巷呼唤阿玄的名字, 走到走破了鞋子,走到脚掌都被地面划烂, 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过去……始终没有阿玄的踪迹。

小乞丐没有放弃,他锲而不舍的寻找,直至变成疯乞丐——城里每个人都知道有一个乞丐发了疯。

乞丐蓬头垢面, 每天从街头走到街尾叫喊同一个名字,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阿玄。

再一细问, 原来这么卖力找的是一条狗。

一条狗而已, 只有疯了才会天天找。

又瘸又丑的疯乞丐直至快一年后才再见到阿玄,他瞳孔骤缩,怎么都没想到再见面的一刻, 看到的竟是前腿受伤的阿玄被数个强壮的成年男人围在中间欺负!

入目的画面叫疯乞丐然的疯病不止没有不药而愈, 反倒更重。

他脑内浮现出数年来与阿玄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个冬日里抱在一起取暖, 每个孤寂的深夜里谈天说地……他可以对着阿玄畅所欲言, 只有阿玄会认真听他说话, 只有阿玄看他的目光里没有怜悯也没有鄙夷厌恶。

阿玄还会将稍显冰凉的肉垫轻轻贴在他脸上, 好像在安慰他一样, 又好像在说我听着呢,我在这儿呢。

疯乞丐双目充血,他咬紧后牙根, 死死盯着阿玄血流如注的前腿,无法遏制的怒火顷刻间冲上天灵盖,耳内还在同时听到几句谈笑,声音模糊不清,像是从远方传来:

“这狗刚好能杀了打打牙祭。”

“虽然小了些,但这种小狗肉嫩,我以前吃过一次,特别香!”

“狗肉火锅啊……好久没吃了,快快动手,我也想的紧!”

一人边说笑着边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棒,向被吓傻了似的呆坐不动的黑狗重重砸去!

“住手——!”饱含怒火的厉喝声响起,同时一个人影强行闯入人群,一把抄起地上的巴掌大的奶狗护在怀中,木棒在同一时间落下,凶狠地砸在他背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小乞丐瞬间疼的脸色煞白,被这一棒砸的险些背过气去,他后背火烧般的疼,除了疼还是疼,疼的他腰深深弯了下去,半天直不起身。

齐初衍落入小乞丐温暖的怀里后就怔住了,这个怀抱并不结实,胸膛也并不宽厚,臂膀更是瘦弱不堪,可就是这样脆弱不堪的身躯将祂护的密不透风,成为了祂身前一面坚实的盾牌。

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傻,祂根本不需要保护。

齐初衍先前离开是为了完成新出现的任务,这一次的任务对象很棘手,即使是祂也吃了点亏,受了点小伤。

不过最终还是顺利完成,一完成祂就想回到小乞丐的身边,继续观察小乞丐,中途却被几个流氓地痞团团围住。

齐初衍自然不怕这些人,也根本不会被吓傻,祂压根不把几个人类放在眼里。被围住不动只是在衡量力道,人类太脆弱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弄死,那样可就糟了。

所以祂根本不需要保护。

被人这样保护,还是祂有生以来头一次。

被比自己弱小的生物保护,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齐初衍试图挣脱小乞丐的保护,但祂刚动了一下就被反抱的更紧,小乞丐还哄祂似的柔声道:“乖,先别动,马上就结束了。”

话音刚落小乞丐就疼的闷哼一声,身体也跟着一个踉跄,他抱着阿玄试图逃离包围,却被推搡着身上又挨了几棍几脚。

这几人都是流氓地痞,不可能因为他说住手就住手,反倒被他的闯入激发出了凶性,更不可能放过他。

有人洪亮的嗓门里满是嘲讽:“看啊,来了个乞丐!”

“还是个瘸子!瘸子竟然也敢逞英雄?”

“长的也丑,就这竟然敢从咱们手底下抢肉吃?”

“哈哈兄弟们,给他个好看!”

他们大声讥讽,即使小乞丐人生里的半数时候都充斥着这些话语,他也再一次被刺痛。

另一边棍棒如雨点般落下,不断砸在小乞丐的头上、肩上、背上、腿上……

疼的小乞丐连连倒抽气,他牢记着要保护阿玄,将身子弯成了虾米,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背抗下了所有棍棒。

砰——

又是一声棍响,有什么温热咸腥的液体从头上流到他的眼睛里,眼睛登时刺疼的让他睁不开眼。

大脑也跟着变的昏昏沉沉,在晕过去的边缘挣扎,但他抱阿玄的手始终没有丝毫放松,稍缓过一口气后嘴里便含含糊糊地小声道:“阿玄乖……不怕不怕,马上就结束了……”

再忍一忍就好,以他的经验,这种人打腻了就会离开。

他身体结实挨上一顿揍没什么,但阿玄这小身板,一棍就能要了它的命。

相处数年下来,他也不是没发现阿玄身上的玄异之处,比如不需要吃喝,也没有三急,能听懂他的话,从不生病,也不畏惧寒暑,简直就像是传说中仙人一样。

但阿玄不是人,那或许是仙兽之类的存在?

不论它或他到底是什么,此时此刻阿玄都受了伤,该是他挺身而出保护阿玄的时候。

棍棒的敲击声不绝于耳,齐初衍鼻子里闻到的是越来越重的血腥味,耳内听到的是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小乞丐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祂幽深的黑眸看向小乞丐,小乞丐被打的满脸血,衬的那张丑脸越发狰狞,他洁白整齐的牙齿也都被染成了红色。

此时他唇瓣翕动着,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齐初衍猜不出他想说些什么,祂自是不愿受小乞丐保护,但先前一道灵犀灌顶,让祂无法动弹分毫。

命中注定,小乞丐将在今日为保护某物而死。

不是祂,也会是其他的人或动物。

而祂,不得干涉此事。

齐初衍少见的精神恍惚,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祂却没有发现。

祂能看到任何生灵的命运,但所看到的并没有细致到每个细节,就像祂能看到一个人寿数多长、将死于哪一天,但具体的死法却有无数种可能,比如病死就得什么病死都有可能。

祂粗略看过小乞丐的命运,知道他注定会在哪一天身亡,但却在相处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忘记,以至于方才惊觉,原来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小乞丐的这一生已走到了尽头。

齐初衍也知道小乞丐会为保护某物而死,却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个某物。

祂更没想到的是,有一天祂竟成为他人命运里的一部分。

齐初衍一直都只是旁观者,一个跳脱世外的观察者。即使身在红尘,也不沾染半分因果,从不干涉他人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