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局(第4/7页)

“你错了。”李红袍说,“他也不是小杜的朋友,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很特别的人,他们几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朋友,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他看看秃鹰,眼角的皱纹更深,深如刀刻。

“我知道你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才奇怪,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红袍老人说,“哪里有人将死,兀鹰就会飞到哪里去,可是这里并没有将死的人。”

秃鹰又笑了,大笑。

“红袍老鬼,这次是你答错了。”他大笑着道,“哪里有人将死,只有兀鹰才知道;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也只有兀鹰才嗅得出来。”

秃鹰又说:“红袍老鬼,这种事你是不会懂的,这个世界上你不懂的事大概还不少。”

他的笑声又震落了一片残花,他的人已在落花中扬长而去,走着走着,忽然像一只黑色的蝙蝠般滑翔飞起。

没有人阻拦他,大家心里都在问自己:

——死是什么味道?这里有什么人快要死了?

食尸鹰

天色已经暗了,一辆式样很保守的黑漆马车在一条荒凉的小路上缓缓前行。

红袍老人眯着眼,倚靠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两个脸圆圆的财神就好像两张贴在墙上的年画一样坐在对面看着他。

其中终于有一个开口说话。

“那个人对你老人家好像很无礼。”

“不是很无礼,是非常无礼。”红袍老人居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淡淡地说,“那个人无论对谁都非常无礼,在他眼中,一个活人跟一个死人的分别并不大。”

“他究竟是谁?”

红袍老人沉吟着,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有一个人,十一岁的时候就用一把宰羊的刀杀了五条大汉,十三岁的时候削发出家入少林,不到两年就为了一个女人被逐出,还被戒律房的和尚用笞条捆得几乎烂死在山沟里。

“他没有死,据说是因为有十七八匹狼轮流用舌头舐他的伤,舐了七天七夜,才保住了他的命。

“他就跟这一窝狼在野山里过了两三年,十七岁的时候混进了镖局,先在马厩里洗马扫粪,后来干上趟子手,十八岁就当了镖师,十九岁就拖垮了那家镖局。

“后来的几年,他几乎什么事都干过,二十四五岁的时候跟着一艘商船出海,到了扶桑,三年后回来,居然已经变成了富可敌国的大亨。”

红袍老人叹了口气:“你们说,这么样一个人有没有本事?”

车厢里又没有人说话了。又过了很久,车马停下,停在一栋木屋前,车窗外灯光摇曳,四个人提着灯笼,四个人抬着顶软轿,等在外面。

老人慢吞吞地坐起来,慢吞吞地问:“你们要我到无鹤山庄去看看,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去看过了?”

“是的。”

“你们答应过送我的东西呢?”

“三天之内,一定送到。”

“好,很好。”老人慢吞吞地下车,喃喃自语,“其实我也不懂,你们何必叫我去看呢?现在你们已经明知那个一身怪味的兔子要输了,又能怎么样?押进了赌局的赌注,你们难道还能收得回来?”

灯光远去,轿子抬走,两个人面对面地对看,我看着你,你看着我,在黑暗中看来,已经不像是两个年画上的财神了,却有点像是两个死人,两个输死了的人。

专吃死人的食尸鹰呢?

财神的门道

五十万两黄金的确是可以把人活活输死的,有时候甚至可以把一车一车的人都输得活活去上吊。

五十万两黄金,就算是财神也不大能输得起,幸好财神是很少输钱的。

这一次呢?

“那个红袍老鬼,真是个老鬼,可是这一次连老鬼都想不出咱们为什么要花好几万两银子请他,咱们的银子又没有发霉。”

说话的这位财神年纪比较大一点,大概有四十七八岁,看起来比木瓜还土,倒有点像是个刚从泥巴里挖出来的番薯。他姓张,有人叫他张老五,有人叫他五老板、五掌柜、五大哥,也有人叫他五大郎。

另外一个年纪比较小,比他更矮更肥,如果说他像番薯,这位仁兄就像是个砸扁了的番薯。他也姓张,排行第八。

“其实那个老鬼也应该知道,财神做生意总是有点门道的,否则就不是财神,是豪鬼了。”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两个番薯忽然变成了两条狐狸,圆圆滚滚的胖狐狸。

可是这一次他们能有什么门道呢?

木屋里居然热闹得很,这栋前不沾村,后不搭店的木屋,原来是个赌场。场子里挤满了人,大多数是见不得人的人,至少也是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们爱赌钱的人。

后面还有间小房,摆着张紫檀木做的大榻,上面摆着两张矮茶几,几上不但有茶有酒,糖食蜜饯、干果、生果、熏鱼、酱肉、肥肠、小肚、油鸡、火腿、猪耳朵、猪头皮、花卷包子、烧饼馒头,各式各样的小吃零食也一应俱全。

一个人正箕坐在榻上,吃个不停,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一进了他的嘴,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他脸上一张超级大嘴好像天生就是为了吃的。

奇怪的是,这么能吃的一个人,却偏偏瘦得出奇,简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张五和张八好不容易从人丛里挤过来,在旁边乖乖地站着。

看见了这个人,两条狐狸又变成了两个番薯。

好不容易等着这个人吃得告一段落的时候,他们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二哥。”

这位二哥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懒洋洋地往榻上一倒,眼睛看着天花板,懒洋洋地问:“两位大老板,我能不能请教你,这次把五十万两金子押在那小怪物身上,究竟是谁的主意?”

“是我。”张八抢着说,“我看过柳轻侯出手,他实在很不错,而且,最少有三个剑法跟薛涤缨齐名的剑客,都已死在他的手下。我本来算准了这一注是有赢无输的,所以和三哥、五哥、六哥一商量,就下了注。”

“有四位大老板同意,当然可以下注了。”二哥淡淡地说,“可是你现在是不是还认定这一注押对了?”

张八闭上了嘴,张五更不敢开口。

二哥长长地叹了口气:“张八呀张八!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姓张?为什么不姓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