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蒙(第2/4页)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这个吃了大亏的人,嘴角反而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欧阳急始终没有找到那辆破车。他奔回三岔路口时,座下的乌骓马忽然失了前蹄,将他整个人从前面抛了出去,若不是他骑术精绝,这下子腿就要摔断了。

他正在奇怪,这匹久经战阵的名驹,怎么会突失前蹄?

等他站起来回身去看时,乌骓马竟已倒在地上,嘴角不停地在吐白沫。

欧阳急手足冰冷,还没有赶过来,只听乌骓马一声悲嘶,四条腿一阵痉挛,嘴里吐出的白沫已变成黑紫色,然后就渐渐僵硬。

这匹纵横江湖多年的宝马,此刻竟像是条野狗般被人毒死在道旁。

那一声悲嘶仿佛想告诉欧阳急什么秘密,只可惜它毕竟是匹马,毕竟说不出人的诡谲奸诈,它一双眼睛里竟似也有泪流下。

欧阳急心胆俱裂,只恨不得立刻找到那貌如春花、毒如蛇蝎的女人。

可是他始终没有找到。就连刚才那老老实实的壮汉,都似已忽然从世上消失了。

龙四还没有睡着,眼睛里满是红丝,一听见欧阳急的脚步声,就从床上跃起,道:“你已找出了她们的落脚处?”

欧阳急垂下头,道:“没有。”

龙四跺脚,道:“怎么会没有?”

欧阳急头垂得更低,道:“他们看破了我,那位丁姑娘就找我过去,要我回来转告你,她一定会治好小雷的伤,但我们却不许再去找她,否则……否则她就不管这件事了。”

他每说一个字,心里就好像被针在刺着。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在龙四面前说谎,他不能不这么样说。龙四已老了,而且太疲倦,已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

他若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只怕立刻就要口吐鲜血,一病不起。

说谎有时也是善意的,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说谎的人心里头的感觉,一定也远比被骗的人痛苦得多。

龙四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她说她一定会治好小雷的伤?”欧阳急点点头,不敢接触龙四的目光。

龙四黯然道:“不知道她会不会好好照顾我那……那匹马?”

欧阳急道:“她一定会的。”若不是他勉强在控制着自己,只怕早已失声痛哭了起来。

只有他知道,马已死了,人只怕也已没有希望。

那恶毒的女人对一匹马都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样做呢?她若要杀小雷,刚才在这屋子里,她早有机会下手,何况小雷本已伤重垂危,根本已用不着她动手。

欧阳急紧握双拳,他实在不懂——女人的心事,又有谁能懂呢?

03

山谷。泉水玉带般从山上流下来,山清水秀。

山麓下繁花如锦,围绕着三五间红墙绿瓦的小屋。

一个垂着条辫子的小姑娘,正汲了瓶泉水,从百花间穿过去。

小屋里已有人在呼唤:“丁丁,丁丁,水呢?”

“水来了。”丁丁轻快地奔了过去,乌黑的辫子飞扬,辫梢结着个大红蝴蝶结。

小雷已洗过了脸。

丁丁用棉布蘸着泉水,轻轻地擦去了他脸上所有的泥污和血迹,看着他满意地叹了口气,道:“这个人果然很好看。”

丁残艳面上的轻纱已卸下,看来也有些憔悴,冷冷道:“等他死了,就不会好看了。”

丁丁眨着大眼睛,道:“你看……他会不会死?”

丁残艳不说话,但眼睛里却也不禁露出一丝忧虑。这也许是她平生第一次为别人的生命忧虑。

丁丁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真希望他不要死,他和小姐你真是天生的一对。”

丁残艳咬着嘴唇,看着小雷,似已痴了,也不知是愁?是喜?

小雷在床上不安地转侧着,好像又有双看不见的魔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微弱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嘴里又在低低地呼唤:“纤纤……纤纤,你在哪里……”丁残艳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

丁丁却皱起了眉,道:“这个纤纤是谁?他为什么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丁残艳瞪着小雷,竟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纤纤……纤纤……”小雷的呼唤声愈来愈低,嘴角却似露出了微笑,似已在梦中看到了他的纤纤。

丁残艳突然冲了过去,一掌掴在他苍白的脸上,嗄声道:“纤纤早已忘了你,你若敢再叫她一声,我……我……我就杀了你。”小雷苍白的脸上已被掴出了五根指印,但却还是全无感觉。

丁丁却已吓呆了,失声道:“他已经快死了,小姐,你……你为什么还要打他?”

丁残艳咬着牙,道:“我高兴——我爱打谁就打谁,他若敢再叫那母狗的名字,叫一声我就割下他一块肉。”

无论谁看到她这时的神情,都知道她既然说得出,就做得到。

只可惜小雷看不见,“纤纤……纤纤……”他又在呼唤。

丁丁的脸已吓得苍白。丁残艳身子颤抖着,突然一探手,从腰带里抽出柄新月般的弯刀。

丁丁骇极大呼:“小姐,你千万不能真的……真的割他的肉,我求求你……”

丁残艳紧握着刀柄,根本不睬她,突然一刀刺下,刺在小雷肩上。

小雷身子在床上一跳,张眼看了看她,又晕了过去。

丁残艳慢慢地拔出刀,看着刀上的血,目中也流下泪来:“你为什么一直要叫她的名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名字?”她心里也像是在被刀刮着,突又反手一刀,刺在自己肩上。

丁丁全身抖个不停,眼泪也一连串流下,流着泪道:“我明白了,龙四送他那匹马,为的就是要他骑着去找纤纤,所以你连那匹马都杀了……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活着!”

丁残艳跳起来,大声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出去。”

丁丁凄然道:“好,我出去,可是小姐你……为什么要折磨别人?又折磨自己?”

丁残艳嘶声道:“因为我高兴,我高兴……我高兴……”

丁丁垂下头,流着泪慢慢地走出去,还没有走到门外,已可听到她的哭声。

丁残艳没有听见,眼睛又在盯着手里的刀。刀上有他的血,也有她的血。

他的血已流入她的伤口里。她抬起手,揉着自己的伤口,渐渐用力。

她全身都疼得在发抖,在流着冷汗。可是,她的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亮得就好像有火在里面燃烧着……这究竟是恨?还是爱?只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又有谁能分得清楚?

暮色渐渐笼罩大地。丁残艳坐在床头,看着小雷,目光渐渐蒙眬,头渐渐垂下。

这些天来,她又何尝歇下来过?

她不停地追踪,寻找,查访,忍受着断腕上的痛苦,忍受着寂寞和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