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月洛阳春仍早(第2/4页)

卓东来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没有见过他?你没有见过司马超群?”

“我没有,真的没有。”

“他的夫人请你来为他看病,可是你居然没有见过他?”

“我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施大夫已经急了,“那间屋子里根本连他的人影子都没有。”

卓东来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灰暗冷漠的天空,静静地站了很久,才慢慢地回过头,凝视着简大夫,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你呢?你也没有看见他?”

“我也没有,”简大夫已经比较镇静了一点,“司马大侠根本不在那屋子里,司马夫人请我们来,只不过要我们替一间空屋子看病而已。”

然后他们就听见了吴婉的声音。

“如果有人肯出五百两黄金,有很多大夫都肯替空屋子看病的。”她淡淡地说,“下次我如果还要去找,一定会去找比较不怕冷的。”

如果说这地方有人真的生病了,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吴婉。

她的脸色枯黄而憔悴,本来很明朗的眼睛里,现在已充满血丝。

她盯着这两位怕冷的大夫。

“我只不过是个女人,当然没有卓先生这么大的本事,我也不会要两位脱衣服。”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可是我劝两位以后睡觉前要多小心门户,莫要等到半夜醒来,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睡在雪地上。”

两位大夫的脸都绿了。

如果一个人的眼光可以杀人,现在他们恐怕已经死在雪地上。

“现在两位是不是已经可以请滚了?”吴婉说,“请,滚。”

她一向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温柔而优雅,说话的时候通常会先说一个“请”字。

“卓先生,”等到两位大夫走了后,她又说,“我实在很想请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请你也跟他们一起滚。”

卓东来没有反应,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脸上都没有一点表情。

“可惜我也知道你是一定不会滚的。”吴婉叹了口气,“你是司马超群的好朋友、好兄弟,找遍天下都再也找不到你们这么好的兄弟朋友了!”

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讥诮,就像是蝶舞跟卓东来说话时一样。

“而且司马超群全都是靠你起家的,他只不过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傀儡而已,没有你,他怎么会有今天?”吴婉冷笑,“最少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卓东来还是全无反应,就好像听到一个戏子在台上唱戏。

“你当然是个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好朋友,因为你替他牺牲了一切,你这一辈子活着也都是为了他,让他成名露脸,让他做大镖局的总瓢把子,让他成为天下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吴婉冷笑声忽然变得很疯狂。

“可是你知不知道他这位大英雄的日子怎么过的?”她的笑声中充满怨毒,“他有妻子儿女,有自己的家,可是他根本就好像不是这个家里的人,根本没有过一天他自己愿意过的日子,因为每件事你都替他安排好了,你要他怎么做,他就得怎么做,甚至连喝点酒都要偷偷地喝。”

卓东来突然打断她的话。

“够了。”他告诉吴婉,“你已经说够了。”

“对,我已经说够了。”吴婉垂下头,眼泪已流满面颊,“你是不是也有什么话要说?”

“我只有几句话问你。”

“我会说的,”吴婉道,“我绝不让你有机会像对别人那么样对我。”

她的口音虽然还是很硬,其实已经软了:“江湖中谁不知道‘紫气东来’卓东来最少有一百种法子能够逼人说实话?”

“你能够了解这一点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卓东来冷冷地说,“司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长安?”

“是。”

“你为什么要替他瞒住我?”

“因为我要他去做一些他自己想做的事。”吴婉说,“我是他的妻子,我相信每个做妻子的人都希望她的丈夫是条独立自主的男子汉。”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十七的晚上。”吴婉说,“算起来现在他已经应该到了洛阳。”

“洛阳?”

卓东来狼一般的灰眼中忽然迸出血丝:“你让他一个人到洛阳去?你是不是想要他去送死?”

“我们是夫妻,我为什么要让他去送死?”

卓东来盯着她,过了很久,才用他那种比刀锋还尖锐、比蛇蝎还恶毒的独特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因为郭庄。”

每当卓东来用这种口气说话时,这个世界上就最少有一个人要受到他致命的伤害和打击。

“因为郭庄。”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虽然毫无意义,可是吴婉听了,却好像忽然被毒蝎所蜇、利刃所伤,就好像忽然从万丈高楼上失足落下,连站都站不住了,枯黄憔悴的脸上,也起了种无法形容的可怕变化。

卓东来当然不会错过她这些变化的。

“这些年来司马一直都跟你分房而睡,连碰都没有碰过你。”卓东来的声音冷漠而残酷,“你正在狼虎之年,身边刚好有郭庄那么样一个年轻力壮的漂亮小伙子,而且很懂得对女人献殷勤。只可惜现在他已经死在红花集,死在朱猛的刀下,连头颅……”

吴婉忽然嘶声大喊:“够了,你已经说够了。”

“这些事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我不想让司马伤心。”卓东来说,“现在我说出来,只不过要让你知道,你做的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我,所以你以后不管要做什么事,都要特别小心谨慎。”

吴婉的身子已经开始在发抖。

“现在我才明白了,”她眼中充满仇恨怨毒,“你派郭庄到红花集去,为的就是要他去送死,因为你早就知道了我跟他的秘密。”

她忽然扑过去,抓住卓东来的衣襟,嘶声问:“你说是不是?是不是这样子的?”

卓东来冷冷地看着她,用两根手指轻轻一划她双手的脉门。

吴婉的手松开,人也倒下,却还在问:“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这样子的?”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因为卓东来已经走了,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把她当作了一只刚被他从衣襟上抖落的虫蚁,对她再也不屑一顾。

一条长绳。

长绳在吴婉手里,吴婉在房里的横梁下,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好冷好冷的风。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想一定是个好日子。”她痴痴地自语,慢慢地将长绳打了结。

一个死结。

02

同日。洛阳。

这条街本来是条很热闹的街,有菜场,有茶馆,有早集,还有花市。

可是现在忽然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