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惨 败(第2/3页)

他的人明明在这里,却又仿佛到了远方,到了远方一个和平、宁静、无恩无怨无情无爱的地方。

卜鹰凝视着他,忽然问:“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该做得这么绝?”

没有回答。

“我不管你怎么想,只要你明白一点。”卜鹰道,“敌我之间,就像是刀锋一样,既无余情,也无余地,我若败了,我的下场一定更惨。”

他慢慢地接着道:“何况这一次本来就是他们来找我的,我们既然不能不战,要战,就一定要胜;要战胜,对敌人就绝不能留情。”

这是不变的真理,没有人能反驳。

卜鹰道:“这道理你一定也明白。”

小方忽然大声道:“我不懂。”

他看来就像是忽然自噩梦中惊醒:“你们做的事,我全都不懂。”

班察巴那苍白英俊的脸上已有很久未见笑容:“你不懂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他们将那第三顶轿子抬走?”

“你们为什么?”小方早已想问这句话。

班察巴那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

“你不懂,只因为有很多事你都听不见,有很多事你都看不见。”

他不让小方开口,因为他一定要先将自己应该说的话说出来。

“你不懂,只因为你还年轻,还没有经过我们这么多惨痛的经验。”班察巴那的态度严肃而诚恳,“如果你也跟我们一样,也曾在这块大地上生活了二十年,几乎死过二十次,那么你也会听见一些别人听不见的事,也会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了。”

他的态度使小方不能不冷静下来。

“我听不到什么?”小方问,“你们又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那顶轿子比其他两顶都重了一点。”班察巴那道,“而且轿子里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卜鹰替他接下去说:“是两个女人的呼吸声,其中有一个的呼吸已经很微弱。”

小方已经发现自己应该学习的事还有很多,远比他自己本来的想象中多得多。

不过他还是要问:“你们怎么知道轿子里是两个女人?女人的呼吸难道也跟男人有什么不同?”

“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知道轿子里是两个女人,只因为那顶轿子只比搜魂手坐的那顶重了一点。”

卜鹰又道:“我们是从抬轿子人的脚带起的尘沙上看出来的。”

这次是班察巴那替他接着说了下去:“轿子的质料和重量都是一样的。”班察巴那道,“搜魂手练的是外功,人虽然瘦,骨头却重,而且他很高,大概有一百二十斤。”

“那两个人加起来最多只比他一个人重二三十斤。”

班察巴那下了个很奇怪的结论:“这个重量刚好是她们两个人加起来的重量。”

小方当然立刻就问:“她们两个人?哪两个人?你知道是哪两个人?”

“我知道。”班察巴那道,“其中一定有一个是娇雅。”

“娇雅?”小方从未听过这名字,“娇雅是什么人?”

班察巴那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悲伤!

“如果你要了解娇雅这个人,就一定要先听一个故事。”

他说的是个悲伤的故事!

娇雅是个女人,是千百年前,生长在圣母之水峰北麓,古代的廓尔喀族中一个伟大而圣洁的女人,为了她的族人,而牺牲了自己。

在凶恶歹毒强悍无耻的尼克族人围攻廓尔喀部落时,她的族人被击败了。

尼克族的标志是“红”,带着血腥的红,他们喜欢猩红和血污。

他们的酋长活捉了娇雅,玷污了她。

她忍受,因为她要复仇。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她终于等到机会,救了同族那个被俘的酋长,救了她的族人。

她自己也不得不牺牲。

等到她的民族复仇大军攻入尼克族酋长的大帐下时,她已化作芳魂。

是芳魂,也是忠魂。

她手里还紧握着她在临死前写给她情人果顿的一首情曲。

是情曲,也是史诗。

请拾得这支歌曲的人。

妥交给我那住在枯溪旁的果顿。

我爱的果顿,你一定要活下去。

你要生存,就该警惕。

时刻警惕,永远记住,记住那些喜欢污腥血红的人。

他们是好杀的。

你遇到他们,也不必留情。

你要将他们赶入穷海,赶入荒塞,重建你美丽的故国田园。

故国虽已沉沦。田园虽已荒芜。

可是只要你勤勉努力,我们的故国必将复兴,田园必将重建。

她的情人没有辜负她,她的族人也没有辜负她。

她的故国已复兴,故国已重建。

她的白骨和她的诗,都已被葬在为她而建的娇雅寺白塔下,永远受人尊敬崇拜。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还是个壮烈的故事,永远值得后人记忆警惕。

千千万万年之后的人,都应该为此警惕。

因为真理虽然常在,正义虽然永存,人世间却还是难免有些喜欢血腥的人,每个人都应该像娇雅一样,不惜牺牲自己去消灭他们。

现在班察巴那已说完了这个故事。

小方没有流泪。

一个人如果胸中已有热血沸腾,怎么会流泪?

不过他还是不能不问:“她的白骨既然已埋在白塔下,你们说的这个娇雅是谁?”

班察巴那的回答又让他惊讶。

“我们说的这个娇雅,就是你一直认为她就是水银的那个女人。”

小方怔住。

班察巴那显得更悲伤。

“她是我们的族人,她知道吕三一直在压榨我们,就像是那些血腥的恶汉一直在压榨娇雅的族人一样,所以她不惜牺牲自己。”

卜鹰忽然插口:“因为她不但是他的族人,也是他的情人,她牺牲了自己,到他的敌人那里去卧底,去刺探他们的消息。”

班察巴那握住了小方的手:“我也知道她对你做过的那些事,可是我保证,她一定是被逼做出来的,为了我,为了我们的族人,她不能不这么做。”

小方了解。

他也紧握住班察巴那的手:“我不怪她,如果我是她,我也会这样做。”

班察巴那的手冰冷:“但是现在她的秘密已经被揭穿了,对方已经知道她是我们派出去的人。”

卜鹰又接着说下去:“所以他们派了一个人把她押到这里来,跟她坐在一顶轿子里,到了最后关头,就可以用她来要挟我们。”

“但是他们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败得那么快、那么惨,所有的变化完全让他们措手不及。”

班察巴那沉痛而激动:“只不过她还是他们最后一件武器,所以我还是不能看见她,不能让他们利用她来要挟我。”

所以他只有先发制人!

——如果有人让他看见她,他就一定会杀了那个人!这一点他已令他们确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