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 旗(第3/4页)

一走到板车前,他就冷冷地说:“我姓连,叫连根,这些人都是我的属下,随时都可以为我死。”

他说的话直接简短,咄咄逼人:“所以我也随时可以要你们死。”

麻子居然笑了:“幸好我们既不想要别人死,自己也不想死。”他说:“我们只不过是两个穷要饭的。”

“我看得出。”

“我们身上既没有钱,车上也没有载货,只不过带着五口棺材。”麻子说,“棺材里既没有珠宝,只不过有几个死人而已。”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实在想不通各位怎么会找上我们的。”

“我只想借几样东西带回去看看。”

“我们有什么可以借给你?”

“棺材。”连根说,“就是板车上的这五口棺材。”

“这五口棺材很好看?”

“棺材不好看,死人也不好看。”连根说,“好看的我不看,不好看的我偏要看看。”

“你一定要看?”

“一定!”

“不能不看?”

“不能。”连根厉声道,“就算是你们丐帮的龙头萧堂主在这里,我也非看不可。”

麻子又叹了口气:“那么你不妨现在就叫这些人替你死吧!”

连根的脸色也变了,慢慢地伸出一只手,忽然反手一抓,他身后一条大汉手里的钢刀就到了他手里,双手一拗,就拗成两段。

坐在轮椅上喝酒的人直到这时才开口:“好功夫,好手力。”他微笑,“连淮南鹰王家的人恐怕都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你了。”

连根冷笑:“他们根本就比不上我。”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半截刀尖,忽然一挥手,刀光闪电般飞出,忽然不见了,只听见“夺”的一声,半截钢刀竟全部钉入棺材里。

麻子居然神色不变,只淡淡地说:“幸好棺材里的人已死了,再挨几刀也没什么关系。”

“他死了,你还没有死。”

连根手里还有半截断刀:“这就是留给你的。”

这句话刚说完,他和麻子中间就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来。

一个脸色苍白的青衣人,就好像是忽然被风吹过来的。

连根后退半步,厉声问:“你是谁?”

青衣人好像听不见他的话,也看不见他的人,却慢慢地从身上拿出一把旗子,很小的旗子,拴在六七寸长的黑铁旗杆上。

这些小小的花旗难道就是他杀人的武器?

连根握刀的手上已有冷汗,每个人握刀的手都沁出了冷汗。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青衣人就算用一根树枝也一样可以杀人的。

他没有杀人。

他只把手里的小旗一挥,插在棺材上。

五口棺材,五面旗子。

插好这五面小旗后,他就走了,麻子和跛子居然也跟着他走了,居然留下了那五口他们本来死也不肯放手的棺材。

握刀的大汉们立刻让出了一条路。

他们要的是棺材,不是人,棺材既然已留下,谁也不想再找麻烦,能早点交差早点回去喝酒洗澡睡觉,至少总比在暗巷中拼命好一点。

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走,可是他们确实都已经走了,只留下五杆旗子插在棺材上。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也想不通,谁也没有仔细去想。

黑黝黝的长巷,惨白色的月光,冷冷的风,连根忽然挥手。

“走!”他说,“把棺材带走。”

四条大汉插刀入鞘,抢过来推车,只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就好像忽然中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魔法,四个人四双脚都忽然被一双看不见的魔手,用八根看不见的钉子钉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

四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

都盯在一面旗子上。

这时正有一阵风吹过,吹开了卷在铁杆上的小旗,小旗迎风招展,上面竟绣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在惨白的月光下看来更鲜艳夺目。

过了很久之后,四条大汉的脚步才能移动,却不再向前走,而是往后退。

连根大怒,身形闪动。

他一向以军法调度属下,发出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只听一连串清脆的掌声响过,四条大汉的两边脸立刻红肿。

他们不敢反抗,连闪避都不敢,他们对连根的畏惧尊敬丝毫未减。

可是他们更不敢再去动那五口棺材。

连根的铁掌再次伸出,抓住了一个人的臂,无论多粗壮的手臂,在他掌中都会变得脆如焦炭。

他发出的命令从来不用再说第二遍,他要用行动来证明这一点。

骨头碎折的声音在冷风中听来更令人毛骨悚然,断臂人的惨叫声凄厉如狼嗥。

连根冰冷的目光刀锋般在大汉们的脸上划过,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有没有人来抬这五口棺材?”

没有人过来。

连一个人都没有。

坐在轮椅上的人终于放下酒杯,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用的。”他说,“你就算杀了他们也没有用的,还是一样没有人敢来动这些棺材。”

连根霍然回头,怒视着他厉声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认得棺材上的旗子。”坐在轮椅上的人说,“三十年来,济南府周围八百里以内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敢动田老太爷的花旗。”

连根冷笑。

“动了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轮椅上的人说,“你为什么不自己过去试试?”

连根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我正要过去试试。”

板车仍在路上,棺材仍在车上,五面花旗仍在风中招展。

连根一步步走过,手背上的青筋也已毒蛇般凸起。

他居然真的要伸手去拔旗。

凭他一双铁掌上的功夫和神力,就算是大树也可以连根拔起。

但他却拔不起这几面小小的花旗。

他的手刚伸出去,已经有一个枯瘦矮小、头秃如鹰的黑衣老人站在板车上,用一只枯瘦如鸡爪般的手,闪电般握住了他的铁掌。

连根的脸立刻扭曲,虽然还是标枪般地站在那里,冷汗却已黄豆般直泻下来。

秃顶老人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问,“你就是孙济城的总管,号称‘神力鹰王’的那个人?”

“我就是。”连根的声音也已因痛苦而嘶哑,“我就是连根。”

“那么你就错了。”老人说,“两件事你都错了。”

“哦?”

“第一,你绝不该来动这花旗子的。”

“第二呢?”

“第二,你把你自己的功夫看得实在太高了些。”老人淡淡地说,“你的功夫比起淮南鹰王家的人还差得远。”

说完了这句话,冷风中立刻又传出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连根惨呼,身子拔起,就像是根标枪般被人飞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