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钩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第3/12页)

夜色已临,三十六个白衣童子,手里捧着七十二架点着蜡烛的青铜烛台,静悄悄地走进来,将烛台分别摆在四壁,又垂手退了出去。

狄青麟忽然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应无物伏身一拜,恭恭敬敬地说:“弟子狄青麟第十一次试剑,求师傅赐招。”

05

火折一打着,铁箱里就有件形状怪异的兵刃,闪起了一道寒光,直逼吕素文的眉睫。

她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这是种武器,是我父亲生前用的武器。”杨铮神情黯然,“这也是我父亲唯一留下来给我的遗物,可是他老人家又再三告诫我,不到生死关头,非但绝不能动用它,而且连说都不能说出来。”

“我也见到过不少江湖人,各式各样的兵刃武器我都见过,”吕素文说,“可是我从来也没有看见像这样子的。”

“你当然没有见到过。”杨铮说,“这本来就是件空前未有、独一无二的武器。”

“这是剑,还是钩?”

“本来应该是剑的,可是我父亲却替它取了个特别的名字,叫作离别钩。”

“既然是钩,就应该钩住才对,”吕素文问,“为什么要叫作离别?”

“因为这柄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杨铮说,“如果它钩住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腕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

“如果它钩住我的咽喉,我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了?”

“是的。”

“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武器?”

“因为我不愿离别,”杨铮凝视着吕素文,“不愿跟你离别。”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几乎已接近痛苦的柔情:“我要用这柄离别钩,只不过为了要跟你相聚,生生世世都永远相聚在一起,永远不再离别。”

吕素文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对她的感情,而且非常明白。

可是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幸好这时候火折子已经灭了,杨铮已经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清她的泪。

那柄寒光闪闪的离别钩,仿佛也已消失在黑夜里。

——如果它真的消失了多好。

吕素文真的希望它已经消失了,永远消失了,永远不再有离别钩,永远不再离别。

永远没有杀戮和仇恨,两个人永远这么样平和安静地在一起,就算是在黑暗里,也是甜蜜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铮才轻轻地问她:“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

“你已经知道我要走了,已经知道我要带着这柄离别钩和你别离,我这么做虽然是为了要跟你永远相聚,可是这一别也可能永无相聚之日,”杨铮说,“因为你也知道我的对手都是非常可怕的人。”他的声音仿佛非常遥远,非常非常遥远,“所以你可以说你不愿一个人留在这里,可以要我也留下来,既然没有别人能找到这里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永远留在这里相聚在一起?”

密林里一片沉寂,连风吹木叶的声音都没有,连风都吹不到这里。

木屋里也一片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吕素文才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我比现在年轻十岁,我一定会这样说的,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留下你,要你抛下一切,跟我在这种鬼地方过一辈子。”

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杨铮心里也许反而会觉得好受些。

但是她的冷静,这种令人心碎的冷静,甚至会逼得自己发疯。

一个人要付出多痛苦的代价才能保持这种冷静?

杨铮的心在绞痛!

她宁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个鬼地方,绝望地等待着他回来,也不愿勉强留下他。

因为她知道他要去做的事是他非做不可的,如果她一定不愿他去做,一定会使他痛苦悔恨终生。

她宁可自己忍受这种痛苦,也不愿阻止她的男人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

——一个女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这一点?

夜凉如水。杨铮忽然觉得有一个光滑柔软温暖的身子慢慢地靠近他,将他紧紧拥抱。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他们已互相沉浸在对方的欢愉和满足中,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冷风吹入窗户,窗外有了微光。

吕素文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里仍可感觉到昨夜激情后的甜蜜,心里却充满酸楚和绝望。

杨铮已经悄悄地走了。

她知道他走,可是她假装睡得很沉,他也没有惊动她。

因为他们都已不能再忍受道别时的痛苦。

桌上有个蓝布包袱,他把剩下的粮食都留下给她,已经足够让她维持到他回来接她的时候。

期限已经只剩下七天,七天内他一定要回来。

如果七天后他还没有回来呢?

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她一定要努力集中思想,不断地告诉自己:“既然我们已经享受过相聚的欢愉,为什么不能忍受别离的痛苦,未曾经历过别离的痛苦,又怎么会知道相聚的欢愉?”

第二部  钩

钩是种武器,杀人的武器,以杀止杀。

第一章  黎明前后

01

黎明。

树林里充满了清冷而潮湿的木叶芬芳,泥土里还留着去年残秋时的落叶。

可是现在新叶已经又生出了。古老的树木又一次得到新的生命。

如果没有枯叶,又怎么会有新叶再生?

杨铮用一块破布卷住了离别钩,用力握在手里,挺起胸膛大步前行。

——他一定要回来,七天之内他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如果他不能回来了呢?

这问题他也连想都不敢想,也没法子去想了,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一种逼人的杀气。

然后他看见了蓝大先生。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蓝一尘忽然间就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色看着他。

杨铮当然会觉得有一点意外,他问蓝一尘:“你怎么会来的?”

“我是一路跟着你来的。”蓝一尘说,“想不到你真是杨恨的儿子。”

他的声音里也带着很奇怪的感情,也不知是讥诮,是痛惜,还是安慰。

“我跟你来,本来还想再见他一面。”蓝一尘叹息,“想不到他竟已先我而去。”

杨铮保持着沉默。

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蓝大先生目光已移向他的手,盯着他手里用破布卷住的武器。

“这是不是他留给你的离别钩?”

“是的。”杨铮不能不承认,而且不愿否认,因为他一直以此为荣。不管江湖中人怎么说,都没有改变他对他父亲的看法。

他相信他的父亲绝不是卑鄙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