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荒江午夜突现侠踪(第2/4页)

当时这位巡江舵主侯琪,立刻吩咐水手们摆上酒菜来,虽然仅仅四样冷荤,倒是十分洁净。

夏侯英以侯琪殷殷的请让,不好过却。

这时腹中倒也觉得有些饥饿,遂略事谦让。

因为侯琪身有棒伤,不能饮酒,夏侯英浅斟低酌的自己喝起来。

才喝了两杯,突然觉得船身一震,似乎有人猛往船上一落似的。

夏侯英尚没怎么理会,那巡江舵主侯琪正在自己对面半躺半坐的歇息着,这一有响动,立刻觉出似有人落在船上,忙一抬身纵到舱门,探首外望。

只见船上船头两名水手,船上一名撑舵的,三个人全在船上全神贯注在水面,看情形绝不会有人侵到船上.只是自己的耳音最强,绝不会听错。

因为有夏侯英在舱中,不便随意声张。

又到船面上,不动声色的察看了察看,见没有甚么异状,遂仍回转舱内。

才往舱铺上一落生,突然外面一声:“救人啊!……”

声音非常尖锐,只是仅听喊了这一声。

夏侯英还疑是路劫行人,江岸上出了事。

巡江舵主侯琪可知道,这一带水面极宽,离着江岸很远,呼救声很近,多半是水面上出了事,自己要看个究竟,不顾胯上伤痕,纵身到舱门口,向船头上喝问:“什么事?哪里呼救?”

船头上水手一边答了声:“水面上有人。”

跟着水花一翻,从水中冒上一个人来,一探头喊声:“救人……”

只喊了半声。

这次声音极其短促,似已力竭声嘶,跟着被疾流一冲,竟把这人冲到船旁。

水手们已经抄起了一根短篙,可是有些迟疑,不敢遽然施救。

这时夏侯英也赶出舱来,一见有人落水,既已出声,必然还不致死,哪有见死不救之理?

遂忙向巡江舵主侯琪道:“老兄快些把船放慢好救人。”

侯琪也觉得这人来得太奇怪,这种深夜里,江面上怎会有这种事?

遂吩咐水手们下手搭救。

可也真该着水中人不死,二次冒上来喊救,再听不见声息,可是竟贴在船旁,好似抓着了什么,始终没离开船旁。

水手们虽是帮匪,但是恻隐之心,一样的有。

当时又不知被淹的究竟是什么人,遂赶紧用短篙上的铁钩,轻轻往水中人的衣服上一搭,捋住了倒拖到船舷上,另一个水手一探臂,把水中人抓着,拉上船来。

借船头上的灯光,看出救上来的是个五十多岁,唇上微有短须的皮矮老头,这时已人事不知。

水手们一摸这人的肚腹,向侯琪道:“舵主,此人腹中似未进多少水,胸头还跳,大约不致死。”

遂照着救溺的法子施救。

果然这个矮老头肚子里一咕噜,哇的一口水喷出来。

侯琪正站在他头顶前,这口水竟喷起了二尺多高,侯琪往下一低头,还是迎了个正着,喷了一脸一身。

侯琪说了声丧气,用手往下扶着脸上的水,可是又不便发作。

这时那矮老头竟自“哎哟”了声缓了过来。

这时船上已经把风篷落了,为了救这水中人。

夏侯英见这瘦矮老头,居然很快缓醒过来,很是高兴。

只是这人混身水淋淋的,已如落汤鸡,遂向水手道:“你们有富余的衣衫,借一件给他穿,把他的湿衣晾一晾,回头再叫他换上。”

水手们立刻给拿来一件蓝布衫,向老头面前俯身说道:“喂!老头你这会儿怎样?心里好些么?”

这个矮老头抬起头来,迷离半睁半开的眼睛,向着水手和夏侯英、侯琪看了看。

颤声说道:“不要紧了,我真是两世为人。众位恩公,全是我救命恩人,我这里先谢谢众位恩人吧!”

说到这刚要起来磕头,一阵恶心,干呕了一阵,吁吁的直喘。

侯琪道:“老头儿不用谢了,你把衣服换换,随我进舱。我们事忙,没工夫耽搁,有话问你。”

矮老头忙道:“老爷们真是善人,我只换一件褂子好了。”

说着,抬两臂,吧嗒吧嗒,从两袖管里甩出两尾八、九寸长的鲤鱼,虽不蹦跳,头尾还微微颤动。

水手们咦了一声,矮老头也带着惊诧的神情道:“咦!我老头子差点儿没喂了鱼鳖虾蟹,这幸亏是两尾鲤鱼,要是两条甲鱼,我这身瘦肉,必得请他们饱餐一顿。这也不成敬意,算孝敬恩人们下酒吧!”

随说把身上的湿衣脱下来,把水手的布衫穿上,自己也随着站了起来。

那巡江舵主侯琪却着实的看了矮老头几眼,只是按矮老头的一切举动上,没有甚么扎眼的地方,这两尾鱼或许是赶巧了。

巡江舵主侯琪的本意,原想着这被淹的人既已救活,赶紧叫船拢岸,把他打发走了。

若是老头儿缺少盘费,至不济再送他几两银子。

现在忽的闹出这种把戏,不管他没有别情,倒要把他带进舱内,仔细盘问盘问。

遂容他把布衫穿好,把中衣的水拧了拧,下身原本就是赤着足穿着一双麻鞋,巡江舵主侯琪遂招呼着走进舱中。

侯琪是故意很傲慢的一转身,斜嵌着身子坐在舱铺上。

铺上小桌上放着烛台,借着灯光向这矮老头一细打量。

见他是身量特别矮小,又干又瘦,鬓发已秃,稀疏的一条小辫拖在脑后,细眉凤眼,似睁似闭,唇上疏疏的短须,脸上虽是水渍末干,并没有苍白,依然红润的。

目光方跟侯琪一触,赶紧又向别处看去。

这位巡江舵土侯琪心中一动,随问道:“老朋友,敢情也是练家子。老朋友,恕我眼拙,要是‘道上同源’,请报个万儿吧?”

这矮老头似乎对侯琪说的话有不大明白的,迟迟疑疑的说道:“恩公,你的眼力真高,小老儿不便说假话,我姓高,单名一个和字。我要是不会两下子,还不致险些把命送了。小老儿住家在乐清东平坝,早年也养过渔船,我也略识水性。只因年岁老了,气力一天不如一天。我想着要是尽自干下去,腿脚也不行了,早晚非喂了甲鱼不可。好在我的儿子孙子全能养家了,遂把船一卖,吃他们了,一晃六七年,倒还丰衣足食。前天我到古陵驿,看望我一个盟侄,回来我图省几百钱,哪知走在离胜家庄北,竟遇见不开眼的穷贼,把我连衣服带钱全给劫了去。唉!不怕恩公笑话,我就是舍命不舍钱的脾气。我倚老卖老,连嚷带跑,想把胜家庄的老乡们嚷出来。穷贼一害怕,岂不可以把抢我的东西还给我。恩公,敢情这个贼子也穷极了,见我一嚷,立刻把我踹到地上。我那时要是老老实实的不言语,穷贼也许就走了。偏是我想起,好好的一件新竹布长衫,我孙子给我做的。头一天穿上,兜囊的体己钱二两多碎银子,也是不容易积存的,全被他享受去,我还活个甚么劲?一赌气,索性更骂的厉害。穷贼也狠了心,非把我弄死不可。他还算念其我年老,叫我自己拣死法,一个是倒裁葱,一个是种荷花。我想活埋不大好受,临死还落个翻不过身来。往土里埋太难受,还是愿意淹死。他们本还得给我往脖子上系块石头,活该我阳寿没终,连块石头全没找着,痛痛快快把我扔在水里。我本是略识水性,无奈水流太急,不容我缓气。只觉着喝了半口水,就有点不对劲。我本也没想再活下去,只是觉淹死也不好受,还愿意多活两天,好不容易冒上来,拚命喊人求救,糊里糊涂竟被恩人们救上来。从今以后我知道死的滋味太难过,再遇上贼,我绝不骂了。恩人们有热水赏我一碗吧!拿水冲的五脏全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