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蜀都战歌 第五章 童大小姐(第3/4页)

燕横是练剑的,自也爱剑。他见这柄好剑给自己毁了,也觉可惜;又看见「大小姐」这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有点后悔自己这一手太过粗暴。

但是燕横这六七年来练的青城剑,就是如何与强敌对战的剑法;不伤人而制敌,徒手擒拿入白刃那一类武功,他可是从没学过。除此一途,他也想不到有什么更安全的办法,制止这个野蛮少女继续攻击。

「大小姐」可绝不肯在这个可恶的少年面前哭出来。她紧咬着下唇,鼻子用力抽了几次,硬生生把泛在眼眶的眼泪吸回去。她再看一眼断剑,发怒把剑柄猛地掷到地上。

「再拿兵器来!」她朝着身后那个仆人呼喊。「进去拿里面最重最厚的几件,狼牙棒、朴刀、铁枪,通通拿出来!我就不信他都砍得断!」

「大小姐,不要再比了……」沙南通的声音像哀求。他看见燕横手上那削铁如泥的金黄剑锋,也不敢走上前去。

——这青城剑侠,货真价实!

那仆人和两个帮众不敢不从,只好匆匆跑进大门去拿兵器。其余的帮众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深知「大小姐」心情最坏的时候,就是跟人比试打输之时。平时习艺输给师父还好说,现在却众目睽睽之下,败给一个年纪相若的外人,其怒气不敢想象,他们哪里还敢说半句?

特别是刚才那两个侮辱过燕横的汉子,见燕横剑法竟是如此厉害,惊得躲在人群的最后头。

「你等着!」「大小姐」戟指向燕横。「别想就这样溜掉!」

燕横实在哭笑不得。他根本就不想再打下去。可是她当众说出这话,如果他就此走了,又好像显得很没种。

——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的吗?……

他想起那天侯英志跟他说,师父替他起这个「横」字作名字的意义:「横眉冷对的气概」。可是初次行走江湖,竟是这么婆婆妈妈,他不禁有点惭愧。

燕横想,还是离开吧。反正这伙人也不可能留得住他……

这时突然有一个老妇,气呼呼地跑到老虎巷来,前面有一个岷江帮的汉子在领路。

「抓到他了吗?……抓到吗?」老妇蹒跚地走过来,呼吸已经很是辛苦,却还是不断在问。前面那汉子急忙回头搀扶着她。

老妇看见「大小姐」,马上扑过去抓着她的手掌。「大小姐」一看见老妇,那原本骄蛮的表情马上软下来,关切地扶着老妇。

「童大小姐,是不是抓到那天杀的?」老妇只是不断问,又往人丛中张望。「在哪儿?」

那「童大小姐」就是岷江帮现任童帮主的女儿,闺名一个「静」字。此刻她两眉垂下,瞧着老妇不知该说什么,转过脸又狠狠地盯了燕横一眼。

「王大妈,对不起……」童静继续冷冷看着燕横。「给他逃了……」

老妇王大妈听见,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拳头不住擂着胸口,要童静伸手强止住她。

「这老天没眼呀……」王大妈指着天空哭呼着。

燕横看见这情形大感不妥,便问:「这到底是……」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旁边一名汉子插口:「你不认得那个姓蔡的家伙?那你为什么要放他走?」

「我只是看见,你们这么多人欺他一个,我一时……」

「我操!」另一个大汉怒骂:「你不知就里,充什么好人?那姓蔡的小子叫蔡天寿,城里马牌帮帮主蔡昆的龟儿子,坏到骨子里的狗杂种!」

先前那个汉子接口说:「这蔡天寿的恶行,连我们这些走道上的都看不过眼!那他妈的龟孙子,把王大妈一家都害死了!」

那些帮众七嘴八舌,就拼凑着把事情都说了:蔡天寿有天喝醉了酒,在城西巷里碰巧遇上王家媳妇,见她长得标致,光天白日下就把她拉进一家荒屋中奸污了;酒醒后想起她丈夫就是东打铜街里的铜匠王阿勇,有名一身蛮力又性子暴烈,怕他来闹事寻仇,蔡天寿当夜竟就带着七八个手下到了王阿勇家,把那铜匠活活打死,又轮番污了他妻子再捏死了,连他们的五岁小儿也都灭了口;蔡天寿以为王家都灭了无人告发,怎知凑巧那夜,当执婆的王大妈去了城东接生,逃过了这一劫。

王大妈知道马牌帮跟官衙的人互通声气,就算报官也必然被蔡昆疏通摆平,就在邻人陪同下,来岷江帮总号请求讨个公道;岷江帮的童帮主去了外地办事未返,而正好童静就在总号里练着剑,听得义愤填膺,马上派帮众去抓这杀人元凶,还下令必得让王大妈亲眼看着他正法;岷江帮众等了十几天,直等到这蔡天寿没了戒心,今天落单一人,好不容易才在妓院擒住他……

燕横越听越是心惊,背项不禁冷汗淋漓。他未涉世事,从没想过世上有这等邪恶的人物,更不能想象这等禽兽,会是刚才那个温文的世家公子模样。

——而我却亲手放掉了他……

「现在可好了!」岷江帮的汉子说:「那姓蔡的衣冠禽兽,必定已经逃回他老爹那儿!要攻打马牌帮的本部,那可是千难万难,还怎么再抓得着他?」

王大妈再听一遍她家的惨事,心中激动不已,又觉报仇无望,凄呼一声,竟就地昏迷了,幸好给童静和两个帮众扶着。

燕横看着很是惭愧。「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却要管?」童静的眼睛像冒出火焰。她盯着燕横,却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也就吩咐手下抬起王大妈,一同进了总号去。

那些帮众也都散开,一一进了大门。其中一个经过燕横时揶揄:「哼,武功剑法再好有什么用?什么青城派剑侠?这就叫『侠』?我呸!」说着就在燕横脚旁啐了一口痰涎,也跟着同伴进了去。

一直站在旁边的沙南通,瞧着呆立在巷子里的燕横,叹气摇了摇头,吩咐轿夫把轿子抬走。

「燕……少侠……」沙南通试探着说。「我们手下的汉子不懂礼貌,你别见怪……你还要不要……进去?觉得不方便的话,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把路费银子拿出来送你,如何?……」

却见燕横沮丧青白的脸容,没有任何反应。沙南通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好也走进「江河总号」,在门槛前回头再瞧了燕横一眼,也就叫守门的把那朱漆大门带上。

燕横在这条已变得冷清的巷道上一直站着。他的心像浸浴在冰水里。

王大妈刚才的哭声,仿佛在他耳际回响不止。

燕横垂头,看着遗在地上那两截断剑。

——江湖,就是这样的吗?……

一阵风吹进巷子。本来身为武者,身体血气旺盛,格外耐冷。此际他却感到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