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夜战庐陵 第三章 夜袭(第3/5页)

眼看薛九牛已无抵抗能力,那术王弟子左足仍踩住那握刀的手,右脚着地再次发力,这次从上往他头颅狠狠踏下去。随时能致命的一腿。

一种奇异的风声。

那术王弟子看不见是什么飞过来,只感到左颈肩侧有一股火灼的剧痛。血水迅速染湿那身五色彩衣。

鸳鸯钺镖刀钉在他身后屋子的土墙上,反射着淡青的月光。

术王弟子的身躯瞬间失却力气,捂着左肩呆站在当场。

薛九牛感到右手背上的脚松开了,多处伤痛反倒令他全身麻木。唯一的感觉,就是五指握着刀柄的触感。

他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冲入那术王弟子的怀中。眼泪和鼻血同时流着。牙齿紧咬。

术王弟子崩倒了。胸口处突出一个刀柄。

薛九牛凝视平生第一个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每个关节都在发软。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发现站在他身后的人影。

是荆裂。身上已经染了九个术王弟子的鲜血。雁翎刀回鞘。

他走过去,把那尖刀从尸身上拔出,抹去血渍后,塞回薛九牛的手上。

「想想他曾经杀过的人。还有他将要杀的人。」荆裂直视薛九牛的眼睛。那眼神让他镇定下来。「其他的都不要多想。」

薛九牛又看见后面透来了亮光,而且多了两个人。她们是被术王弟子奴役的村妇,其中一个拿着灯笼。她们看着地上的尸体,流下激动但无声的泪。

「醒醒啊。」荆裂拍拍薛九牛的头:「不是发呆的时候。你要在天亮之前,将她们全都带回去。」

想到这么多人的安危就在自己手中,薛九牛从初次杀人的冲击中醒过来。

「这责任是你自己要求的。」荆裂伸手搭着他的肩:「是男人的话便努力完成它。」

薛九牛有力地点头。被眼前这个厉害的刀客承认为「男人」,他心头不无一股豪快之气。

荆裂从地上拾起一物。一件还没有染血的物移教五色袍,是他先前从屋里其中一人身上剥下来的。他将袍子穿上,掩盖了一身血污,再走到那土墙处取回鸳鸯钺,随即拔足朝登上青原山的路奔去,很快就在黑暗里消失。

◇◇◇◇

王守仁由两个门生提灯笼领路,走过庐陵县城的黑夜街道。

为了防范夜袭,城里多处都要彻夜点灯。王守仁一眼看过去灯光下的成排房屋,不免怀念在此当政之时。他虽然只在此当过十个月县令,但毕竟是他悟道复出之后首个能一伸抱负的地方,讲学传道也是从在庐陵县开始,对这地方格外有一股感情。

他先前去检视过各处城门和城墙,只见有多处失修崩塌,对防守极是不利。王守仁在任时曾动员百姓修葺城墙以防盗匪,但没修完就给调走。预留作修葺用的钱粮都被他的继任人亏空了,工事自然也停顿。

王守仁虽是文官,但自年少时已好读兵书,对行军攻防之法甚有研究,十五岁时更曾一度立志为将。他深知即使城墙无缺,要守城布防仍是非常困难。可供招集的壮丁实在不多,城里百姓虽有几千人,可是据他观察,众人对那波龙术王的恐惧已然根深蒂固,一旦对方来犯,恐怕不战自溃。

随行的还有几个县民。他们看见王大人那忧心忡忡的样子,也甚担心。

——需要更多强悍的人……

王守仁想到这里,忽然念及一个名字。

他问身旁的老县民:「日间看不见孟七河的踪影……是否他听了我说话,去应武科?」

「不……孟七河……他在大人调职大半年后,又带着一班兄弟去落草了……」老县民难为情地说:「如今在北面麻陂岭那一头做买卖,听说集结的人不少。」

王守仁叹息摇头。

这时他看见前方一所房子,屋顶的一角有个人影。

原来是燕横,正盘膝坐在瓦面之上,身旁放了一个灯笼。他将「静物剑」解下放于左侧,长剑「龙棘」则横卧在腿膝之上。

王守仁走到屋子下方,燕横急忙起立作个礼。

「我们几个决定今夜轮流看守。」燕横解释说:「我是第一个。」

「燕少侠辛劳了。」王守仁朝上拱拱手。燕横想要从屋顶跃下。

「别下来。」王守仁却挥手止住他,就掠起衣袍,从屋子侧面的窗槛往上爬。跟从他的两个门生,一个是年纪较长的余焕,另一个正是黄璇,他们急急把灯笼塞给后面的县民,上前去帮助王守仁爬墙。

王守仁是个全才,年轻时也曾苦习射箭击剑,体力不弱,否则也捱不过在贵州龙场那几年的艰苦岁月。虽然年逾四十,他三两个动作就已爬上了屋顶。倒是后面的余焕和黄璇比他还要吃力。

三人都上来后,小心踏在瓦面上。燕横又对两个王门弟子打了招呼。

「这里确是不错。」王守仁看过去,屋子正在县城正中央,四面的房屋仿佛都在黑夜中沉睡。人在高处,任何一面传来异动声响,都能马上辨别出方向。

王守仁和燕横在屋瓦上并肩而坐。燕横此刻近距离与王守仁面对,又想起日间初次见他踏出马车时的那股气势,还有庐陵县百姓对他的崇敬信任。灯笼映照出王守仁那透出睿智的眼睛。

「少侠年纪多大?」王守仁微笑问。

「刚满十八。」燕横略带叹息地回答。在来江西的旅途上他过了生辰。回头一想,十七岁在青城山的无忧日子似已很遥远。

「这个年纪闯荡江湖,也不算早啦。」王守仁说:「我呢,十一岁就离了家,跟爷爷上京读书去。到你这年纪已经成家了。」

「我听说过啦。」旁边黄璇笑着插口:「先生洞房那一晚,竟然跑了去道观,跟道士彻夜谈养生之道。」

王守仁和弟子都哈哈大笑。王守仁摸摸胡须:「年轻时我确是有点痴啦。还想过要修佛参禅呢。」

「为什么后来没有呢?」燕横问。

「佛家出世之道,终不合我的性情。」王守仁说时,脸上又现出那股刚直的气概。

燕横深深感受到,眼前是一个立志为天下苍生做事的人。

「我听弟子说了。」王守仁又说:「燕少侠乃师承青城剑派。」

燕横点头,脸容沉重起来。

「武当派近年之事,我也有所闻。」王守仁看着天上明月:「刚则易折,武当派如此追求极至,恐怕终必招损。听说他们以刚柔相济的『太极』武功扬名于世,却竟不明此理,实在可叹。」

燕横听王守仁此语,却并不同意。武当虽是杀师仇敌,但其行事目的,却又不能说乖离武道——身为武者,不求终极之强大,更有何作为?

——我的目标,正是要比武当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