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破门六剑 第三章 破心贼难(第5/5页)

「你能保证?」孟七河冷笑。

「我如今官拜南京太仆寺少卿,乃正四品之职。这点小事大概还办得来。」

「那可真太感谢了。」孟七河放开刀柄,重新坐回椅上,脸上笑容却充满不屑:「可是啊王大人,请你四处看看我这些手下的脸色。你要我带他们去送死吗?为了什么?」

王守仁和燕横往四周一看,只见原本一直扬威耀武的这大伙山贼,一听见要他们去攻打波龙术王,马上鸦雀无声,每张脸都缺了血色。

「我不是这地方的人。燕少侠他们也不是。」王守仁说:「可是我们都一样把性命豁了出来。你们呢?全都是吉安府的子弟吧?这一仗,本来就该你们去打。要外面的人代替你们去冒险,不惭愧吗?」

听到王守仁这话,唐拔、梁福通跟其中好些山贼都动容了。

孟七河收起笑容。王守仁的话同样震动了他的心弦。但同时他深知,号称武当弟子的术王一伙是如何恐怖。他是这麻陂岭山寨百人的领袖,也就是说一百条性命都握在他手里。他绝不愿为了一时冲动,而危害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

「那么你们……是为了什么而打呢?」孟七河瞧着王守仁问。

「燕少侠,不如你来回答他吧。」王守仁却看看燕横。

王守仁一直吩咐燕横,在山里半句话也别说,燕横心中不无轻松,毕竟说话非他所长;怎料在这么关键时刻,王大人又突然交给他发言,燕横的脸红透了,与刚才潇洒的击剑姿态,半点儿不搭调。

他张口结舌地瞧着王守仁,却看见对方鼓励的眼神。

——只要是从心里直说的话,定然有价值。

燕横吸一口气,挺起胸膛,朝孟七河说:

「是为了正义。还有良知。」

燕横一出口,山寨里立时哄堂大笑。

孟七河也失笑捧腹。

「那么你们又何苦来找我?我先前不就说过了?我们当贼的,早就连祖宗都丢了,什么礼义廉耻也统统忘掉!你们还来跟我们说什么『良知』?王大人,你是不是书读得太多,读疯了?」

王守仁却对四周笑声充耳不闻,只是朗声说:「不。我相信你们还有良知。」

他伸手指向唐拔的腰身。唐拔仍然紧紧提着裤头不放。

「看。那就是你们良知所在。」

讥笑声顿时止住了。山贼一个个默然,无从反驳王守仁所说。

孟七河却跳出中央,将自己双臂的镶铜竹甲脱下,踢去一双草鞋,解开腰带将裤子褪下,一眨眼就将全身衣衫脱得精光,坦露出那没有一丝赘肉的裸体。

孟七河摊开双臂,无半点愧色地面对王守仁和燕横,脸上满是不服气的表情,像挑战般问:「这又如何?」

「把那个也脱掉。」王守仁直指孟七河的颈项。

孟七河脸色变了。他伸手抓着那虎牙项绳,但久久无法把它扯下来。

这虎牙是他十五岁时,当猎户的父亲送给他的信物。全靠卖掉了那块虎皮,孟七河才有钱远渡去东北面的抚州城学艺,改变了他的一生。

「小七,打死这头老虎,已经是我这生人最自豪的事情。」父亲把项绳挂上孟七河颈项时这样说:「可是你不同。你还可以干更大的事。」

孟七河躲开了眼睛,没能再跟王守仁对视。

——就好像王守仁变成了他已过世的父亲。

梁福通看见首领气势消失了,心中不忍,上前取下椅子上那块兽皮,披到孟七河的肩上。

「我等你。」

王守仁说完这句,就转身朝大门走去。燕横也戒备着跟随。

两人出了大门,再走往外头用竹搭建的围墙闸口。他们在空地上,沿途无人拦阻,山贼们只是默默目送这两条带剑的背影。

出了闸门外,他们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牵着马儿朝下山的路走去。沿途燕横一直在想:那孟七河属八卦门,总算是「九大门派」的名门子弟,怎么竟会沦为贼寇?

——他不知道的是:孟七河拜入的八卦门抚州支系,本身是从浙江的旁支传来,至江西已相隔了好几代,与徽州八卦门总馆已经无甚关系;即便学成后出外谋生,也没有名门的人脉帮助,虽然武艺还是正宗,出路却差得远了。

「王大人……」燕横迟疑地问:「你真的相信他吗?」

王守仁稍一回头,看看已半隐在树林中的那竹围与草棚。他苦笑。

「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燕横搔搔头:「也对……」

「可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王守仁的眼神收起了苦涩,代之以热切的光芒。

「我希望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