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狼行荆楚 第七章 气节(第2/3页)

「魁儿,我明白你所想。可是为了保存我们的基业,这是不得已的事。」

戴魁无言。虽然他对刚才那一幕很讨厌,但毕竟也过去了。心意门受个封赏也不是什么天大坏事,他也就不再争辩。

可是戴魁看见师父脸容紧皱,似乎还为另一事情烦扰,这才留他在馆里谈话。他跟随严世邦已近二十年,师父的情绪自走不出他眼睛。

「师父,是不是还有事?……」

严世邦叹息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那『御武令』还附带一个诏令,要我们……不,要各个受封的门派去讨伐这帮『破门六剑』。」

戴魁远在山西,又早跟荆裂他们分别,没有听闻「破门六剑」这个在江西才起的名号。他一看那张名单,立时背冒冷汗。

「这不是……荆兄他们……怎么会……」戴魁震惊地说:「师父,万万不可!我跟他们相交了好一段时日,这里所写的罪行都是假的!」

「师弟……」李文玉皱眉说:「你不可因为交情……」

「在西安,就是因为有荆裂他们这几位朋友力战武当派,才挽回了我们几个门派的声誉!他们可是一起对抗武当的战友啊!难道我们为了得到朝廷的保护,就反过来追杀他们吗?」戴魁说得激动,两只拳头紧紧捏住。

李文玉和莫希贤听了他这么说,不禁有些羞愧。莫希贤昨天已得知要讨伐「破门六剑」一事,辩说:「这个……也不是我们的错。谁叫他们得罪朝廷呀?……」

「魁儿你放心……」严世邦说:「我已经决定了,这讨伐之事我只会虚与委蛇,随便派几个弟子出去走一趟就算了。朝廷要是发觉,怪罪下来才再作打算。」

戴魁听了马上松一口气。

「可是……」严世邦这时却又说:「不是每一个收到『御武令』的门派都会这么做。也难保没有人争相竞逐这个功劳,期望得到朝廷更大赏赐。」

戴魁想到接收这个「御武令」的门派,少说也有几十个,总计的武人成千上万,遍布各省——也就是说,荆裂等六人在外头,无论走到哪里也随时会遭遇敌人!

——何况还有武当派!他们跟荆兄他们本来就是仇敌,极可能就此撕毁那个五年的「不战之约」……

戴魁在严世邦跟前下跪。

「弟子不肖。师父这次要派人出门,请让我去。」

戴魁说时,眼目闪出焦急神色。

——必须尽快将这危机告知他们。

严世邦的手掌按在戴魁肩头上。

师徒俩心意一样。

◇◇◇◇

武当山「遇真宫」前聚集弟子的大广场,相当于心意门「毅社」那练武场五倍之广,气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烈日当空的正午时份,太监程扬捧着那个盛了御赐铁牌的木盒,站在广场青石板地中央,耐性已经达到极限。

尽管身边的小太监已经为他打起伞子,程扬仍是满头大汗,只因站得太久,手里那个盒子也实在太沉重。围在他四周的几个卫士满身披挂,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的遮阳帽下都在流汗。

可是那些早该出来接受赏赐的人,却仍然窝在前头那座雄伟的「真仙殿」里不出来。

——搞什么鬼?

程扬心中在咒骂。堂堂一个奉有圣命的宣旨太监,竟然被人如此无礼对待,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程扬得到这个差事,是花了不少银子才从钱宁大人处买来的。但凡太监受皇命出外办事都是优差,沿途所到之处,地方官全都不敢待慢,好酒好菜招呼之余,送礼也自然少不了;到得目的地,接旨的不管是官是民,也例行要贿赂打赏他这位宣旨的公公,否则他回京复命说几句坏话,随时教接旨者头颅不保。

程扬得知自己这次要前赴当今武林泰山北斗武当派时,心里早有期待;到得武当山来,看见那豪华气派的殿宇,心里就更想:这个红包定然小不了!

但别说是贿金了。直到这一刻,武当派的人就连一杯茶也没有请他喝。

然而程扬半声也不敢发作,仍是忍耐着站在原地。

只因在这广场两旁,站着数十名身穿玄黑或墨绿制服的武当弟子,许多身带刀剑兵刃,一双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那姿态有如一群野狼。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没有一个下跪?他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知道我带着什么到来吗?

——简直就像山里一群未受王化的蛮子……

程扬在宫中已二十余年,什么王公将相没见识过?一眼就看得出谁得罪不起。而眼前这群布衣武夫,却给他同样危险的直觉,因此还是耐心静静地等待下去。

终于那「真仙殿」大门打开来,出现一条人影,拾级从崇台的石阶步下。

程扬松了口气,再仔细看去,见到正是刚才负责通传的那个满头雄狮般鬈发、身材圆壮的武当弟子。

穿着「镇龟道」墨绿武服的桂丹雷一步一步走向程扬,神色沉重,皱得脸上那行咒文刺青也都扭曲了。

桂丹雷到了程扬面前,只是冷冷地说一句:「请回吧。」

程扬以为自己听错,瞪大眼睛:「你……再说一次……」

桂丹雷再次说:「姚掌门感谢皇上隆恩,但这名位我武当派不能要。请公公带回去。」

「你你你……」程扬的嘴唇在颤抖:「你们不是听不明白,这是当今圣上的旨令吧?」

「我派师星昊副掌门,去年就曾上京面圣,讲述过我武当派不求世俗名位的立场。他相信皇上会明白的。」

程扬就如突然无法思考。这事情实在出乎他常识之外。他一边跌步后退,一边喃喃地说:「疯子……疯子……」接着一个失足跄踉,手上的木盒脱手跌破,内里那面「忠勇武集」的铁牌摔出来,在石板地上碰得响亮,鸣音在沉静的「遇真宫」广场上回荡不止。

◇◇◇◇

「真仙殿」的巨大神像之下,武当派当今最顶尖三人围成品字,盘膝坐在木板道场里,中间放着一张纸。

姚莲舟仍像平日静坐一般脸容宁谧,垂眼看着那张「乱匪破门六剑」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

他心里顿时回忆起那几个教他印象深刻的敌人:那个跟他一样,执念追求最强的「武当猎人」荆裂;见过他使「武当形剑」一次就偷学到「追形截脉」的少女童静;还有在「盈花馆」的房间里,重要关头却没有向他下手的青城派少年剑士燕横……

——你们果然走得这么远……甚至连朝廷都得罪了。我那天没有看错。

姚莲舟想着这群心腹大敌时,嘴角却不自禁露出微笑来。

另一边的叶辰渊也在看着这名单。其中最令他注目的是「青城剑派」四个字。那天他剿灭青城派,确知有个年少的「道传弟子」被「武当猎人」救了。他还以为这小子经此大劫,只会从此埋剑隐居,后来才听姚掌门说他仍然矢志向武当复仇。叶辰渊对燕横无甚印象,但心里一直想着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