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直到这东西已经写了一半,几十万字堆在我面前,我也不敢相信,这辈子会和舞文弄墨的事有什么联系。事情是这样的……

我懂事晚,年少时误交损友,打架斗殴、耍钱泡妞的事一件没落下,也曾数次在边缘行走,仗着一点狗屎运才没有将下半生都交付在高墙之内。眼见着年过了三十,发现自己一事无成,没车没房没工作没关系,不由得发愁起前途饭辙来。

到了我这份儿上,正行我是一门也走不了了,只能考虑捞偏门。我打算从我的姓氏上打打主意。我姓独孤,这是一个少见而怪异的姓氏,虽然我家上溯几代都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本分小百姓,但我总觉得这个姓氏发音奇古,内蕴丰富,绝不可能是凡夫俗子所拥有。要是能攀上个显贵的祖宗,哪怕多虚无缥缈都行,我就有信心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把它经营好。前两天,我还看到一则新闻,说是秦淮八艳的后人举行规模盛大的宗亲联谊会,大家都穿汉服出席,盛况空前,还发表了一封给政府的公开信,呼吁弘扬传统娼妓文化,尊重性工作者。看了电视里那些七老八十的人还争着当妓女的后人,我愈发觉得在家族历史中找名人的想法是相当靠谱的。

我于是总缠住我爸问,我家祖上到底是干什么的?有没有什么曾经叱咤风云的名人贵族或英雄豪杰?有没有要复的国,要传的秘籍,要穿越回去拯救的爱情?或者更直接的,有没有什么值得挖的宝贝或古董传下来?可我爸一来文化水平低,就一工人,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二来恨我这些年无休止地啃老兼惹祸,糟蹋了他不少银子,总是没好气地把我赶开,无情地摧残我慎终追远的情怀。

我也曾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地在家里翻找,期望能翻出一张蜡黄蜡黄的古旧地图,或者一本破破烂烂的缺角虫蛀的线装书,哪怕是八〇年代新修油印的家谱也行,从中或许就能看出一些我这个非同凡响的姓氏的伟大渊源,从而展开一段传奇经历。可我妈一边拿笤帚疙瘩追打我,一边骂,你也不看看你们独孤家的穷样,祖坟都不知道朝哪儿歪,还能指望它冒青烟?

这样一来,我灰心丧气,破罐破摔,真祖宗不保佑我,我索性胡攀乱搭找假的。感谢金庸老爷子,他为了赚俩儿钱花在一本小说里编出一个特别狠的主儿就姓独孤,还给他起了个特事儿的名叫求败,意思就是太厉害了,活着浑身没劲,和现在网上说的求虐求蹂躏一个意思。反正我视野范围内也就这一个姓独孤的名人,干脆就攀他了!

我开始逮谁跟谁说我是独孤求败第二十一代正宗嫡传子孙,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可大多数人看了看我瘦弱的小身板儿都不住地摇头,脸上一副讨厌的怀疑论者的样子。更要命的是我那一脸灿烂青春痘的女友见我添了这个爱好,说我不实在,不是过日子的人,无情地离我而去。

我有些濒于绝望了,整日缩在我那家徒四壁的小屋里,足不出户,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昼夜不辨,就这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忽然恍惚间,听到有个声音叫了我一声。

嘿,小子。

我四下望望,并没有看见什么人,甚至连鬼影也没见一个,于是就想再躺下去。可那个声音又说话了:小子,祖宗赏你口饭吃,你还不振作起来吗?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仔细搜看了一遍屋子,确认确实没有人。我心情更加糟糕起来,我是听说过人在极度失望之中会产生幻视幻听的,这病颇不好治,似乎还和精神科疾病扯不清关系,莫非我……

可那个声音继续发话了:算你小子有慧根,我们独孤家当然不一般,特别是出了我这样一位非凡的祖宗。

我心说草泥马,乱充人祖宗死你家一户口本的。可又一想,这非人非鬼的家伙有些蹊跷,说不定真和我家祖上有什么瓜葛,就说你谁啊你?

那人还是不现身,却说,我叫独孤仲平,是你先人。

他换了个词儿,虽然还充我大辈儿,多少礼貌了些。而且我仔细揣度,这声音竟是从我身体里面发出来的,仿佛就在我耳朵里面,听起来清清楚楚,却绝见不到人影。幻听总是伴随幻视,我虽然头昏脑涨,可还记着这一点,这就可以确认这声音真的不是我想象出来的。

独孤仲平?好吧,就算你是我祖宗吧,你有过什么伟大的成就?立过国,造过反,还是写过诗?喂,你有没有什么宝贝,藏哪儿了?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太直奔主题了!虽然还没直接秃噜出想挖祖坟发财的话,但也差不多了。我生怕惹恼了他。

那声音却微微一笑,并不生气。你小子,真是你们这糟糕时代的人,盗墓小说看多了吧?可惜啊,你祖宗我没什么财宝攒下来,也没有一座大墓可以让你去挖。

叫他说中了。我稍有羞怯,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我必须控制这种没用的感情,继续挖掘他身上蕴藏的可能的机会。

那你出过大名没有?或者有拿得出手的绯闻也行啊!你刚才好像说要赏我饭吃,快快快!就在这里兑现吧!

那声音又是轻轻一笑,仍然不急不慢地说:我没出过大名,也没有你说的那什么闻,只不过觉得我这一生的故事还有点意思,不应该湮没在岁月的深处。可这一千多年来,我在我们独孤家族的一辈辈后人中苦苦寻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直到你出现,我发现只有你和我心意相通,算是一路人,所以特来关照你。

天啊,我听了这话不由得头皮一阵发紧,嘴唇一阵发紫,心想,这位祖宗别是想干什么吸血剜心、借尸还魂的勾当。

那声音立刻洞察到了我身体的轻微颤抖,更加靠近我的耳朵,轻柔地说:别害怕,小子。我只是想借你的笔把我的故事记下来,让我们家族的后人知道,我们独孤家还曾有人这样活过。

啊?我古文不好,作文也没及过格!

不用你写,我用心意默示你,你记录就行。

我,我最近有点忙……

你不要盘算得失了,我虽然没钱给你,但可以允许你把我默示你的故事挂到你们那个什么网上,我相信你从此不会发愁饭辙了。

真的?这倒是很对我的心思,不过……

你在奇怪我怎么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啊!?

因为我是大唐长安城最出色又最奇怪的探子,揣度人心是我的看家本领,我所谓的故事就是关于我和我的案子的。这是我们独孤家族的一笔精神财富,我选了一千多年才选中你记录它,难道你还要推辞吗?

不得不承认,虽然看不见他,我确实感受到了他惊人的洞察力。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