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庾瓒领着韦若昭一路穿过右金吾衙门的庭院,韦若昭已经换上一身金吾卫士的制服,要说这制服本是男式的,样式粗笨,穿在身上又明显不合体,韦若昭却按捺不住沾沾自喜,不断地去抻制服的袖子,仿佛要把每个褶皱都抻平似的,一会儿又摸出金吾卫的腰牌反复摩挲着。

“我说韦姑娘啊,你的要求我可都答应了,那事……”

“庾大人放心,既然我加入了金吾卫,那就是自己人了,我的嘴巴严得很呐,管保不会说出去的!”韦若昭笑嘻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庾瓒这才长吁一口气,他本来绝不会同意让韦若昭加入的,且不说独孤仲平会反对,光是向上头索要增加人手的经费就绝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况且韦若昭还是个大姑娘,女子当差少不了招人非议,这要是再让自家那头母老虎误会了,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呢!

因此当韦若昭又跑来纠缠时,庾瓒的第一反应就是轰走了事,却没想到韦若昭这次突然暗示要公开自己与独孤仲平合演双簧查案之事,还说要是离了独孤仲平,只怕自己连个小偷都抓不住。她还自称是金吾大将军韦青的堂侄女,言下之意便是若不答应她的条件,还要将庾瓒的秘密上报大将军。庾瓒不确定韦若昭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但他很明白,一旦自己假手他人查案之事被同僚和上司知道,升官发财的路就走到头了。

庾瓒的处事原则是见人三分笑,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眼下连环命案弄得金吾卫上下焦头烂额,他每日只怕韦青来找,怎么敢去找韦青查实他是不是有这么个一心想入金吾卫的侄女。不如答应了韦若昭的要求,随便派她个累死人不偿命的苦差事,而且她这么上赶着入金吾卫,工钱也可以大大克扣些。计议一番,庾瓒当即改口应了韦若昭,并带着她一路来到存放案件卷宗的档案室。

只见这室内四壁都是通天的书架,上面层层叠叠堆满了一卷卷的文书。蛛网和灰尘密布,似乎一百年都没有人动过。

“这里都是陈年旧案的文档,各省要案的通报也会送到这里存放,”庾瓒被泛起的浮尘呛得直咳嗽,“韦姑娘识文断字,比我手下那些粗汉强上百倍,不如就在这里好好研读下,须知,凡新生的案子,多少也都和这些旧案有牵连,若发现了什么及时报告本官,本官一定少不了你的赏赐……”

韦若昭好奇地四下打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制服,不禁笑出声来。

庾瓒出了档案室的门,想想自己灵活变通的本事,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档案室真的多年无人打理了,平日要找个记录,查个户籍都要瞎找半天,还往往不得要领。自己手下虽说也有几个粗通文墨,但毕竟整日和打杀抓人的粗汉混在一起,散了班,不是一起去赌,就是一起去平康坊逍遥,哪个也不肯坐在这里老老实实整理文档。这回来了韦若昭,正好叫她干这个,要想把这里收拾停当,少说也得忙上三五个月,她也没空跟着瞎搅和连环命案了。如她不听话,那可就不是自己不收她,而是她不安于职守,那时再轰她走也不迟。而且,这差事自己开出三缗一个月的低价,不领行市的韦若昭居然还感激不尽,要知道外聘个文书在长安如今也要五缗一个月,这买卖真是太划算了。这样想着,庾瓒完全没有了被人胁迫的不快,反而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然而让他觉得真正占了大便宜的还在后面。几个时辰之后,庾瓒、韩襄以及独孤仲平应韦若昭之约来到档案室,只见屋内已被收拾得干净整齐。不但蛛网灰尘都已不见,书架上的各类文档也已分门别类码放整齐,还用一张张纸条做了分类标记,全贴在书架上。

韩襄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位韦姑娘怎么就突然成了自己的同僚,更不明白,韦若昭怎么能这么快就把这永远乱如鸡窝的档案室收拾好。

独孤仲平却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恭喜庾大人又添了个得力的帮手!”

韦若昭何尝不明白独孤仲平言语中的讥诮之意,白了他一眼,径自看向庾瓒,道:“庾大人果然英明,这连环命案和陈年旧案确实有些干系。我将这儿的卷宗翻了一遍,找出了三件!”她说着拿起一卷卷宗,“这是五年前的一桩毒杀案,岳州有一户,一家老小十几口都被人毒死了,用的毒药很是稀罕。州官查不出来,虽然怀疑这户人家的邻居,却没有凭据,只得挂了起来,你们猜这邻居叫什么?”

“叫什么?”庾瓒、韩襄被韦若昭吊起胃口,异口同声地问。而独孤仲平早已心中有数,只微微一笑,凑到书架前,去看韦若昭做的标记。

“师崇道!”韦若昭又举起另一册案卷,“这是两年前公主府金器失窃案,窃贼云里飞虽然落网,却不明不白地在牢里自己上吊死了,赃物也就无处寻找。”

“是老曹干的……”庾瓒有些茫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独孤仲平却在这时冷不丁插了一句,道:“好字好字!想不到韦姑娘这样的佳人,居然喜欢铜筋铁骨的颜体。”

韦若昭得意地瞟了独孤仲平一眼,继续道:“这第三桩案子嘛,发生在三年前的洛阳府,有一对长安来的幻术师夫妻,女的在一次表演中,未能及时从道具箱里逃脱……”

“……结果被表演用的利刃当众刺死,而那男的名字就唤作骆可及。”独孤仲平径自接了下去。

庾瓒、韩襄自然面面相觑,韦若昭更是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你师父告诉我的。那上面有没有说,骆可及如果死了老婆能得什么好处?”

“他在老婆死后不到两个月,就娶了填房,比他年轻差不多二十岁。当时有不少人议论,可一点证据也找不到。这三个被杀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件人命疑案,都因证据不足逍遥法外,现在又都死于他们曾经整死别人的方式,说明凶手很了解他们的底细,给他们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庾瓒几乎合不拢嘴,道:“哎呀韦姑娘,本官真是眼拙,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本领,这些你都看完了?”

“是啊,”韦若昭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我从小看书就快,而且可以过目不忘。大人若不信可以试试!”

韦若昭边说边将手中的案卷打开,递给庾瓒。

“我可以背给你们听,‘查此夫妇,京兆府万年县人氏,自称幼承家学,素以表演幻术为生,多年来未出差错,平日不曾与人结怨,也无银钱往来,本月二十日,于洛阳城中体仁坊表演锁铐脱身之术……’”

庾瓒忍不住朝韦若昭施了个礼,道:“韦姑娘果然有过目不忘的神功,嗨,早知道你有这等本事,我早就把你招进金吾卫啦!”他转向独孤仲平,“怎么样?韦姑娘发现的线索可否帮助找出那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