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闲睛恨不禁(第4/5页)

等了老半天,对方不接腔,她只得自己续道:“他只身远赴西域,在天山的冰峰之巅,一人挑战五老教的六名长老。凭一柄天下无双的奇剑——缘灭剑,剑气纵横,飞掠深渊,一举歼灭了那六个为害武林、荼毒天下的大恶人。从此赵长安便震动了武林,天下皆知!”

“呵呵,这个在下早听过不知几千几万次了,真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你们女孩子家天天就说这个,腻不腻呀?”尹延年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

“他十七岁时,又于西蜀血毒教的圣坛,独力击斩了恶贯满盈的血毒教教主血王苗绝天;一年后再统领百万雄兵,历经三个月,平定了甘平十三州的礼王叛乱;之后又跟臭名昭著、人神共愤的绝情大娘颜如花,决战于天女峰的绝情谷中。四天四夜的血战,许多曾见过颜如花身手的武林高手都说,这次他绝计不能生还了。可是最后,浑身浴血、筋疲力尽、强撑着从谷中走出来的,还是他,天下无双的赵长安!”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感觉身体已经飘飘欲仙,但无意间一瞟尹延年,却见他倚在舱壁上,跷着脚,双手拢在袖中,双目微阖,好像已经睡着了。

她立刻火冒三丈,肺都气炸了,怒道:“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呀?”

“呃?”尹延年连忙睁眼,“喔,在听,在听,在下这不是正在洗耳恭听明姑娘说戏吗?却不知明姑娘已经说到哪一出了?”

晏荷影气得七窍生烟:“哪一出?碧色湖赵长安杀死蒋名僧那一出!”

“哦……是那一出呀!”尹延年摇头晃脑,唱歌一般吟道,“碧色湖一战,白衣轻拂,红叶飘飞,剑光更比那湖水凄寒,既映亮了蒋名僧的盲眼,也映亮了赵长安的春衫。蒋名僧临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从此以后,江湖唯有赵长安。”

晏荷影喜得心花怒放:“原来,尹公子你也是晓得碧色湖这惊天地泣鬼神、空前绝后、千秋万世也永远无人能及的一战的啊?”

尹延年当即酸得满口牙都要掉下来了,叹道:“唉!这出戏,在下哪天不听个一遍两遍的?早已是倒背如流了,现在记得倒比四书五经还要熟稔十分。方才在下不过是温习功课罢了,试着背上一遍给明姑娘听听,看在那字句之上,是否有遗漏失误之处?在下现在只是担心,今秋赴京应试,答卷的当儿,可千万莫一不留神把这段神奇的胡话给写到题纸上了:考官若是位女的,倒也好办,说不定她看得欢喜了,还取中了在下;可在下虽孤陋寡闻,却也好像听说过,京城那些主考的官员,常例都是些老爷,若他们见了这些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东西,一张蓝榜贴出来,那在下一世的功名前程,岂不是都得馒头掉进稀粥里,泡着汤喝了?”

这笑嘻嘻的一番调侃,真把晏荷影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张粉脸,立刻成了无盐鬼母。她不由得狠戗对方:“我明白了。”

“姑娘明白什么了?”尹延年奇道。

“明白为什么我这里一提赵长安,尹公子那里就酸味冲天。”她嘿嘿冷笑,“你在嫉妒他!唉,其实嘛……这也难怪呀!”她好整以暇地一捋耳后秀发,“想赵长安是何等人物?天潢贵胄、年少英武、武功盖世、文才一流。像这等天下无双的人才,又岂是尹公子及我这等面貌平平、读书平平、身世平平、才具平平、家资平平、阅历平平、样样都平平的凡尘俗人能比得上的?”

她这夹枪带棒的一番“平平”,似说中了尹延年的痛处,他脸色立即便有些不好看了。偏她还要借题发挥:“他不仅武功冠绝天下,人才举世无双,琴棋书画也是一流,而尤擅作诗,七律五言,无不称圣。”说到这儿,她整个人又痴了,眼光迷离,遥注远方,缓缓吟道,“金樽美酒斗十千,欣逢故友长生殿。今日暂别君莫叹,万里天涯比邻间。唉!天下虽大,人才再多,可除了他,谁还能有这样的才情?如此的文思?……”

尹延年霍地起身,掉头就走。晏荷影喝住他:“咦,你怎么啦?”

尹延年头也不回地道:“奴才去王宫膳厨瞧瞧,为宸亲王世子妃准备的晚膳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奴才好伺候尊贵的世子妃用膳。”

“你……你……”晏荷影瞪着舱门,噎得猛翻白眼。

这艘渔船虽寒酸简陋,但船娘的厨艺却大是不俗,三菜一汤,外加两碗热气扑鼻的香粳米饭,令早已前心贴后背的晏荷影大快朵颐,险些连舌头也吃下肚去,立时一扫连日来那肝肠寸断的凄惶之感。

收拾干净桌子,尹延年见她面色红润,气定神闲,显是心境极佳之时,遂趁机提出,待明日二人到金陵,简神医为她治好脚伤之后,他就要与她“就此别过”。

晏荷影一愕,只道他是在说笑,但抬眼一看,便大急道:“不行!万万不行!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这怎么能行?”

尹延年平静以应:“当然,在下不会把明姑娘抛下不管,到时在下会替姑娘捎信回临安家中,请姑娘的家人来接姑娘回去。”

晏荷影一听,更加急火攻心,连连摇头道:“不可以,千万不可以!”尹延年皱眉了:“为什么不可以?”

晏荷影怎好说那些家在临安、名叫明月之类的话都是胡诌?惶急中吐了真言:“因为……我在去东京、或是回家之前,还要去一趟富春江竹隐寺,送件物事给那里的一个和尚。”

尹延年听得实在是头大,说什么也不想跟这个既要上东京会皇亲国戚,又要下江南访大德高僧的大小姐继续纠缠下去了。但见她此刻气急败坏,一副楚楚可怜的娇柔模样,心下颇为不忍,遂改口道:“好了,好了,反正时候还多,行程一事,索性明天一早再说吧。”心中却想:“这位明大小姐年纪不大,性子却是不小,自己惹不起,躲却总还是躲得起的,等明日简神医为她治好毒伤后,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对她道一声‘再会’。”

而晏荷影的心中也是转得飞快:不对,他说什么“明天一早再说”,若明天一早他又提什么“你我就此别过”的话,那可如何得了?她正心中用功,尹延年淡淡地说了几句早些安歇的客气话,然后拱手出舱,带上门自去了。

她意乱如麻,哪能睡得着?一时呆望窗外的潺潺流水,一时又看着跳动的烛火发愣,翻来覆去,眼前都是那张令人一想起来就浑身十万个毛孔一齐冒火的麻子脸。她自出生以来,几曾受过今天这样的取笑调侃?若依了她往日的大小姐脾气,真想一跺脚,跟他说声“再会”。但一想到自己这几天来的经历,再一想到来日,那漫长而充满各种未知之数的凶险旅程,她又觉得那张麻子脸倒也不十分可厌了。且他一笑起来的那副样子,也还是蛮讨人喜欢的。可他既已流露了要“再会”的意图,那要如何才能令他改变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