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岂在多杀伤(第4/5页)

“杨大人,你倒是管杀不管埋。如此毒日头下,不消两个时辰,数万尸体便会发臭腐烂。若不赶紧收埋,不出两日,城中便会疫病横行!到那时,哼哼,满城百姓不需兵刃加颈,一样也会死精光。兰某对付西夏军尚有法想,但却不识医药,到时瘟疫散布,我却没方子给你。”

一听,非但杨利用,群雄亦不由打了个冷战。杨利用狂热的头脑冷静了,一静下来,便头大如斗:收埋尸体不比守城御敌,守城是共赴危难,同仇敌忾,故而一呼百应,人人效命,而收尸……

自己的手下除去值守和负责城防的,仅剩两百来人可役使。两百人收埋四万具尸体?只想上一想,便觉头晕。且静塞只东城门外有地可挖坑埋尸,到时就算能将四万尸体全埋了,城外平地起一座万人冢,城中人都能看见座大坟山,想想亦晦气得紧。他不禁忧心忡忡,但随即福至心灵: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既是兰塘秋提出来的,保不定他已有良方。忙恭恭敬敬地对赵长安一揖,向他请教善后之策。赵长安轻叹一声:“于今之计,只有请杨大人下令,从速征集全城所有车辆来载运尸体。城外十里的好水川,南侧便是万丈崖沟,只需将尸体尽皆葬在沟中,再将东侧的那座土山推倒就成了。”

“是是是,下官遵命,立刻令全城出入出车。”

赵长安却让他不须忙。杨利用一愣,不知他的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百姓们出车还可以,出力,只怕无人响应。”

群雄均觉有理:这么疹人的差事,令谁来也不乐意。

杨利用正茫然无措,宁致远自动请缨。他一开口,群雄也纷纷表示愿意效命。

但赵长安又道:“就有各位相助,亦只四百人而已。四百运四万,每人就要运一百具,那要到猴年马月,方得运完?”

杨利用讷讷:“那兰公子的意思……”

“我的意思,谁杀人最多,谁最该出力!”他这话暗藏机锋,矛头直指阴着脸坐在椅中的李隆。

李隆正要痛快地豪饮一番,孰料赵长安三言两语便搅了局,这时又听他寻自己的晦气,更觉火冒,冷冷地道:“本公子平生只会杀人,不会埋人。”

赵长安面凝寒霜:“阁下方才纵马挥刀时何等英雄了得,现却要置身事外,让别人替阁下服其劳吗?”

听他咄咄逼人,李隆心火愈炽,有些憋不住了,真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正要回击,身后的锦衣少年已怒不可遏:“呸!姓兰的,你个小小的翰林牙都林牙,算个屁?猪鼻子里插大葱,装的哪家的大象?你凭什么指手划脚地分派我们?”

赵长安冷眼一瞟对方,亦发怒了:“兰某一个小小的南面官,自无资格役使大横帐掌衮,不过,我有玉符,不知是不是能支使得了你们,去收拾你们造下的孽?”

少年跳脚咆哮:“玉符只你有吗?”一扯李隆衣袖,“哥,把玉符亮出来!他有,我们也有,今天谁怕谁呀?”“噌”地拔出佩刀。围在李隆身后的几十名侍卫也纷纷刀剑出鞘。

局面急转直下,别人倒也罢了,却难坏了杨利用,他身处兰、李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理方妥。’

宁致远一看这情形,哭笑不得:大哥、三弟结拜不过六七个时辰,这时已成了一对乌眼鸡,一个称阁下,另一个索性叫“姓兰的”,真不知这尴尬局面是怎么弄出来的。说不得,大哥要真对三弟下手,自己只能先帮三弟脱身再说。

赵长安劈手拉过张椅子坐下:“兰某今天倒要看看,这世上,还到底有没个理字!”

厅中静得众人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李隆忽瓮声瓮气地道:“刀收起来,我们走。”腾身而起,拔脚就走。

“大哥,去哪?”

李隆头也不回:“召集所有人跟我出城,收尸!”说到最后一字,牙齿磨得“咯咯”地响。

锦衣少年追上去,还待再说,却见他面紫如茄,显是恚怒已极,正强自克制。

锦衣少年从没见过他被人气成了这样,居然还能忍住不发作。大哥能忍,自己凭什么要忍,他当时就炸了:“大哥,你爱听这个姓兰的,你听,我可不去干那么龌龊的勾当。”一路嚷,一路跟着出去了。

杨利用见一场迫在眉睫的争斗化于无形,心下一宽,忙伸手用衣袖拭了拭额上的油汗。

宁致远认为事不宜迟,既要动手,就须尽快。群雄都是爽快人,答应一声,纷纷向外走。

但宁致远却不让赵长安去:“三弟,你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算了吧。”赵长安叹了一声:“杀人的主意是我出的,埋人的主意也是我出的,我怎能不去?”

宁致远与他相识虽不长,但已发觉他的脾气极其倔强,于是也不再劝说,只道:“也好,到了城外,三弟也不用动手,指挥一下就行了。”

赵长安对跟在身后的子青柔声道:“二弟,你先回客栈,那事太龌龊,不要脏了你的手。”子青不干:“不,我要去!”赵长安皱眉:“你一个……一介书生去干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众人全笑了,他这话,正是方才宁致远阻止他时说的。他亦不禁失笑,这还是大战后他第一次笑,这一笑,如冰河解冻、春阳驱霾,顿时将厅中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光。

群雄皆老江湖了,谁不是目光如炬?子青虽着男装,但眉目如画,肤白胜雪,语音柔脆似花底黄莺,举止灵秀如风中柳丝,一望便知是个绝色少女。只看她的一双美目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兰塘秋身上,不问可知,这“二弟”定是兰塘秋的心上人。而兰塘秋虽相貌平常,但举手投足却气度出众,倒堪配“二弟”。在众人眼中,这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苗夫人笑了:“‘小兄弟’,你‘哥’说得对,这城外面的事,你就不消去啦,就跟我们一起,在这里等他们吧。”她话中套话,子青又不痴不傻,立时便红了脸,只得快快作罢。

到城外一看,真是尸山血海,触目万般残酷!而征募的牛车、马车亦赶来了。确如赵长安所料,要百姓出车,已有些不晓事理的人口出烦言;再听还要每家派人来协同收尸,就连那还算开通的人也叫嚷起来了。

结果,只有李隆、宁致远、杨利用等六百余人收埋尸体。

既定了章程,众人也不多言,拖的拖,拉的拉,拽的拽,先把尸首抬上车,再将车赶至好水川,把尸首倾于崖沟中。这活说起来不难,但眼中所见,都是狰狞恐怖的死尸,手中所提,都是粘连滑腻、异味熏鼻的断肢残臂。群雄虽不胆小娇气,但干了不过半盏茶工夫,便有三四十人又吐又呕,更有十七八人手足瘫软,倒要别人来招呼了。宁致远只得又分派人手,将这些人送回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