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国破山河在(第6/10页)

那人长叹一声,说道:“死在方教主掌底,也不算冤枉了。你动手吧。”闭目待死。

方腊脸上殊无得意之色,叹道:“方某屡遭重创,已非昔日之方某了。若在数年之前,何至于要用到如此手段?此时若论真实功夫,恐怕已非阁下对手。阁下一招一式,意到力到,不用劲而劲自生,似是山东林家堡的祖传武学先天拳,然则阁下当是林家堡堡主林砚农?”

林砚农正色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林某自知论声望武功,都不配来管方教主的事。只是方教主当年也是铁铮铮的汉子,何以自甘堕落。竟与金人勾结?方教主就算放不下兵败之恨,以方教主武功,待金兵退了之后,要取两个昏君性命易如反掌。何必出此下策,贻羞祖宗?”

方腊面上如罩严霜,森然道:“适才林大侠没在背后偷袭我,方某很承你的情,原本不想杀你。只是林大侠你不该知道太多,更不该太过聪明,猜到了方某用意。这可怪不得方某无情了。早知如此,昨日你不进皇宫,任我杀了二帝,岂不是好?林大侠,方某一生恩怨分明,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发誓绝不泄漏此事,立刻动身回林家堡,方某就冒一冒险,交了你这个朋友。”

林砚农道:“你若不杀我,七日之内我必杀你。林砚农宁死不和卖国贼结交。”方腊点头道:“我原知林大侠也不会答允,如此得罪了。”踏上一步,右手一抬便要立毙林砚农于掌底。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打了个喷嚏,声音甚是古怪,似是传自远处,又似乎近在咫尺。方腊一惊,一掌拍到一半便即收回,散舞掌花,护住全身,向后倒纵了三个筋斗。他身在半空,高台之上诸物尽收眼底,却不见有人。才一落地,却又听见那声音。这次却是一声轻笑,雌声未脱,乃是个少年人的声音。

方腊全神戒备,却听那声音含含糊糊的道:“我在你背后。”方腊不假思索,反手便是一掌,却打了个空。那声音又道:“你打不到我,我是鬼,不是人。”语中颇有嬉笑之意。

方腊成名三十年,几曾受过如此戏弄?只是这人无影无踪,实在诡异之极。方腊空自一身武功,满腔怒火,却是没处使。凝神细辩那声音来处,那声音偏又不再作声。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是人我就把你变成鬼,是鬼我就送你到你该去的地方。有种出来见我。”

那声音笑道:“我是鬼,自然没种。要有种那不是生一大堆小鬼么?”方腊正是要逗他开口,这时已听出声音乃是来自脚下,但却似远似近,显然并非脚底木板下有人。这时无暇细思,发掌便向木板击去。啪的一声,木板碎裂,下面却是好大一格空格,作半球之型,却哪里有人了?

方腊一呆之下,挥掌又拍碎一块木板,下面仍是半球空格,连碎几块木板,都是如此。饶是他武功深湛,此时也不禁出了一声冷汗,心道:“难道当真是鬼不成?”他低头沉思,不觉出神,那声音却也不再响起。忽然想起,抬头看时,林砚农不知何时竟已不见。这人轻功当真了得,虽在重伤之下,仍是走得无声无息。

方腊心中担忧。此人内功深厚,虽吃了一掌,受伤却不甚重。数日间便可复元。以他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若在暗中偷袭,实是防不胜防。何况之前胜他,本就侥幸。下次便是再正面交手,自己也未必能胜。想起自己一生,每到紧要之处,总是生出种种事端,以至功败垂成,心中懊丧之极。

待得天明,方腊唤了一名小童,命他通传下去,寻匠人来换了碎裂的木板。他既已言明须作法七昼夜,七日之内便不能下坛。料想旁人见木板碎裂,就算心中奇怪,也不敢向他询问。这一日钦宗却不亲至,只派了近侍,宣旨嘉勉,又赐御酒御膳。那近侍见他受钦宗尊信,言辞间对他甚是亲热,大有谄媚之意。

午后行法已毕,方腊下至第二层小憩。二十四名小童自是在一旁侍候。正自慵慵的将睡未睡之际,一旁的童子中忽有人打了个喷嚏。方腊心中巨震,脸色也变了。那声音熟悉之极。正是昨夜装神弄鬼的少年人的声音。

方腊本是脸朝里床而卧,此时脸色虽变,众童子却一无所觉。他心中霎时间转过无数念头,随即不动声色,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偷眼打量那少年。只见那少年约摸十五六岁年纪,长方脸蛋,满眼精乖之色。这群童子无不相貌端妍,那少年也并不如何醒目,但仔细打量,却觉眉宇间少了少年人的稚气,显是和旁人大不相同。

方腊心中盘算,那等传音之术必以上乘内功为基,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决计不能有如此功力。其中原委,实是难以索解。当下缓缓起身,命众童子且退,却以凌空点穴之法,封了那少年膝下委中穴,令他举步不得。那少年却也精乖,穴道被点,竟是毫不挣扎叫喊,行若无事一般。只是终究年纪幼小,脸色却吓得白了。

方腊缓缓踱了几步,低声道:“小娃儿聪明得紧啊,你倒猜猜看,贫道要如何摆布你?”那少年强笑道:“道长好说笑,我原也以为自己聪明得紧,哪知道那点小花样在道长面前终究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道长能逮住我,自是比我更聪明得多,我如何猜得中道长的心思?”方腊道:“你将‘小孩子’三个字说的如此怪腔怪调,是说我欺负你小孩儿家么?”那少年道:“我是小孩儿家不错,道长却尚不曾欺负我小孩儿家,我小孩儿家如何会胡赖说道长欺负我小孩儿家?再说我小孩儿家就算口没遮拦,胡赖道长欺负我小孩儿家,道长又怎会跟我小孩儿家一般见识?”

方腊微微皱眉。这少年油腔滑调,犹如说拗口令般,偏偏将“小孩儿家”四个字扣得死死的,以小卖小,倒将自己挤兑住了。虽则此间并无外人,但方腊一生自负,怎肯让一个孩子看轻了?当下只得道:“贫道自然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只是你小孩儿家的把戏,可也有趣得紧啊。”那少年嬉然笑道:“道长便是不问,这法子我憋在心里也觉不自在,总要找个人炫耀一番才快活。可惜我不知怎地,冲犯了邪神,眼下两腿便如不是自己的一般,动弹不得。不然倒可教道长瞧个好玩的物事。”方腊微微一笑,挥袖拂开那少年穴道,说道:“是什么好玩的物事?贫道倒真想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