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汲烹寒泉窟(第5/7页)

才吃得八分饱,忽然想起一事,登时大喜,心道:“内功一道素来讲究循序渐进,若是勉强躁进,走火入魔,便有性命之忧。但我既会了《支离经》上心法,便不须虑及于此,岂不是可以毫无顾虑的勇猛精进?如此一来,要练到林大叔那般地步,又何须十年之功?”

大喜之下,饭也不吃了。坐在大石上,便再积气强冲“尾闾”关,待得真气失控、经脉紊乱时,仍是以《支离经》上心法正本清源、导气归虚。“尾闾”冲开,吃了些冷饭残汤,又再冲“玉枕”关。只两日工夫,已然功行圆满。

“会阴”、“尾闾”、“玉枕”三关俱通,任督二脉连成一片,只觉神清气爽,四肢百骸似有无穷劲力。秦渐辛伸了个懒腰,便即起身,拉弓坐马,将那“小周天九式”使了一遍,以松动筋骨。他这时小周天已通,“小周天九式”的威力登时大不相同,出手之轻捷灵便、拳脚中之劲力,俱与数日前判若两人。一拳击出,打在崖边一株斜松上,枝叶乱晃,松针漫舞,拳上竟是丝毫不觉疼痛。

秦渐辛喜不自胜,心道:“待得张姑娘再来,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输给她了。只是我现下的武功与林大叔仍然差得甚远,只怕比方九天尚且不如,怎能找支离疏报仇?要做申包胥,去和方教主作对,更加不用提起。嗯,这‘小周天九式’再练下去也没什么用了,便开始练那‘大周天八十一式’罢。”

但他既知已不输给张素妍,却哪里还有心思苦练?一路“大周天八十一式”才使得一半,已觉不耐,心道:“来日方长,改日再练不迟。”他数日未睡,虽然丝毫不觉疲倦,但心中总似空落落少点什么,打了个哈欠,便进洞去,将张素妍送来的铺盖胡乱一铺,便躺在石床之上。

黑暗之中,百无聊赖,怎么睡也睡不着,心绪却越来越是焦躁。他生性轻浮跳脱,爱玩爱闹,要他一个人待在这孤崖上修身养性,实是强人所难之极。头几日专心练功倒也罢了,这时一闲下来,孤寂之感油然而生。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林砚农,想了几招武功,又想了一会儿张素妍,越想越是烦乱。伸手去摸怀中那鞋儿,烦乱之情更甚,恨不得便想下崖去将张玄真痛打一顿方才痛快,却明知不是张玄真对手。身子躺在床上,双腿却在石壁上高高竖起,只是呼呼喘气。

洞中不见日月,也不知挨了多久,这才沉沉睡去。睡不到两个时辰,又再醒觉。随手在石壁边抓了本书,便走出洞来。眼见日头微微偏西,才是未时,叹了口气,便在大石上躺倒。他原本爱洁,反正身上这身道袍早已污秽不堪,这时已不怎么在乎,也不看那书封皮,随手翻了一页,便即浏览。

只见那书中言道:“……曲而不曲,直而不直,拳打一气连,兵战杀气勇,一灵之气合。惊战之力,内外相合,即畏一卓。内要提,外要随,起要横,落要顺。拳如炮,龙折身,遇敌好似火烧身。着摧着落,起落二字指身平,盖世一势身终情。”秦渐辛大讶,这书中所写字迹甚是拙劣,文理似通非通,颇为俚俗。虽确是武学无疑,但显然不是天师派玄门正宗的内家功夫,倒似林砚农偶有提起的外家拳术一般。

忙向封皮看时,封皮上却写着“少林”二字,乃是篆文,笔迹遒劲有力,间架颇有法度,显然和内文不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两个篆字下方,又用小字标着“拾肆”二字,却是正楷。

秦渐辛越想越奇怪,这山洞明明是天师派收藏武学秘本之处,怎会有少林派的武功秘籍?一时好奇心起,点起一只干柴,进得洞中,便取四壁藏书。随手抽了一本,封皮上乃是“华山”两个篆文,小楷标明“柒”。再抽一本,却是“点苍”。一路察看下去,“崆峒”、“青城”、“衡山”、“昆仑”……各大门派无所不有,就连“浙东祁家剑”、“塞北雷电门”这些小门派也是包罗甚多,偏偏便是没有天师派本门的武学。

再细细翻阅,登时发现,几乎每本书的字迹都不相同,大半甚是粗劣,显是出自武人手笔,但也有些书法甚佳,直如饱学宿儒所写,更有几本字迹娟秀,显然是女子手笔。秦渐辛越看越奇,苦思良久,忽地想起林砚农所言,江湖中人垂涎天师派《河洛天书》,纷纷上山来偷来抢,却无一人能够下山。登时心中恍然,心道:“原来天师派的臭道士们拿住那些人,便逼他们将本门武学精义撰写成册,收藏于此,显是意图借镜,以收攻玉之效。哈哈,这可不是偷鸡不着倒折一把米么?这些臭道士当真狡猾。”

念及于此,登时便想到:“师父既然认定我是方教主派来的奸细,怎会故意将我囚禁在此?难道他便不怕我看到这些秘籍?便不怕我练成了这些武功作怪?”料想张玄真决计不会如此愚蠢,其中必有什么缘故,但一时实是难以索解。

既然想不出其中缘故,他也就懒得多想,仍是拿了那本《少林拾肆》,在洞外慢慢翻阅。头十余页都是些拳经剑理口诀窍要,他看得津津有味,有时看到文理不通之处,或是别字缺字,便自行在心中纠正补完。反正正自闲得无聊,便当作平日里行酒令覆射一般,每纠正补完得一处,便觉得意,心中喜悦无限。

十余页翻过,便是内功秘法、实用招式,自“黄莺落架”、“通天炮”等基本长拳招式,以至韦陀掌、般若掌、千叶手等等高深武学,连绘画带解说,甚是生动,其中便无费解之处。秦渐辛便觉索然无味,虽明知乃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武学秘本,却也懒得照此习练,匆匆翻过一遍,便即换过一本再看。

他尚不知他这一念偷懒,却是救了自己的性命。原来那些撰写武学秘本之人,皆是命悬人手,逼于无奈,岂肯当真将本门功夫倾囊录出?一腔怨毒之下,所录内功俱都颠倒错漏,招式更是似是而非,其中均故意留下了致命破绽,当真是人同此心。料想天师派诸人修习之后,纵不练气时走火自毙,便是与人交手时自暴其短,总之不得善终。只是料想本派武学江湖闻名,天师派必有所知,是以只有开始十余页的拳经剑诀、武学理路乃是丝毫不假,以期取信。天师派因此折损了数名高手后,早已知晓这些秘本练之有害,近数十年来,早已无人问津。张玄真将秦渐辛囚禁于此,本是用心不善,却好秦渐辛生性疏懒,竟是无意中逃过一劫。

到得晚间,秦渐辛练了一遍“小周天九式”活动筋骨,便即盘膝打坐,运气强行冲突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中各处穴道关口,每当真气失控,再用《支离经》中心法理顺。一夜下来,只觉精神奕奕,丝毫没有倦意。打火烧饭吃了,仍是倚在大石上,以各门各派的武学秘本,玩那覆射之戏。几次想起始练那“大周天八十一式”,都是练不到一半,便即懈怠,心中只想:“明日再练罢。”于是便明日复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