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无复玻璃魂(第5/6页)

秦渐辛默然自惭,心道:“我只是凭着一己的小聪明无往不利,遇上这等大事,却全然束手无策。今世卧龙这四个字,实是太过抬举我了。如杨天王这般事事未雨绸缪,谋定后动,那才真是了不起呢。”思索片刻,只得道:“李纲大人颇有识人之明,既是他幕后调度,想来张崇这一路,定然兵力最多。幸好张崇这一路离君山最近,必然先到。咱们先破了这水战宿将,其余两路多半不战自退。”杨幺点头不语,夏诚自是更无异议。

当夜秦渐辛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心想:“杨天王如此待我,我却不能为他分忧,未免于心有愧。只是兵力如此悬殊,我又从未指挥水战,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越想心中越是不安。披衣而起,信步乱走,一抬眼却到了军师洞前。秦渐辛微微苦笑:“军师洞,军师洞,我真的有本事当杨天王的军师么?”

暝思一夜,全无所得。次日一早,射蛟台岗哨便即传来讯息,张崇水师距此已不过三十里水路,共是大海鳅船六十只,小海鳅船一百只,士卒两万八千人。秦渐辛吃了一惊:“张崇来得好快。”只得随了杨幺,登船迎战。

那海鳅船与寻常船只大不相同,无帆无桨,船侧各有水车,每部水车用十二人踏动,数十部水车一起发动,带得那船运转如飞。船面上竖立弩楼,装的都是齿轮连弩,一弩连发九矢,以齿轮机械之力发出,虽是弩箭,其势却犹胜狼牙雕翎。大宋虽然国势不振,军衰将弱,但军械之精却是甲于天下。这海鳅船更是冠绝当世的第一等利器,一百六十艘海鳅船,几可横行天下。

明教教众均以殉教而死为极大荣耀,此时虽明知势弱,却是人人奋不顾身,架乘渔舟,奋勇冲杀。若是平地交锋,宋军虽众,却怎是明教精锐的对手?但此时水战,宋军伏在海鳅船中,有竹笆遮护。矢石打在竹笆之上,俱都弹开,自是伤不着宋军。海鳅船上连弩疾风骤雨般发出,纵是杨幺这等高手,只怕也是避无可避。明教众人虽然均有武功,在密不透风的矢雨之下,却也伤亡惨重。

夏诚大怒,夺了一只小船,亲自操持,迎矢雨而上。秦渐辛知道明教法王人人都是当世一流高手,又曾亲眼见到傅鬼年、仇释之等人绝技,心中早就渴欲一见这位“见首龙王”的身手。这时见他右手持橹划动,左手却持着一面铜盾遮体,那盾虽只两尺方圆。但在夏诚手中使来,却是效验如神。弩矢虽多虽密,却尽被铜盾挡开。秦渐辛见那铜盾深深凹陷,便如一只铜锅相似,夏诚运使铜盾的手法,更是犹如拿着一只铜锅翻炒一般。想到钟昂所言,夏诚乃是从厨艺中悟出上乘武功,虽在战场之上,却也不禁笑出声来。

原来海鳅船上连弩虽劲,却只利于远战,被夏诚冒死冲到近前,登时无从施其技。夏诚展开轻功,一个肥肥胖胖的身躯陡然拔起,右手从背后拔出铁铲,在竹笆上一搭,空中借势连翻三个筋斗,已落在一只海鳅船上。船中宋兵大惊,忙上前围攻。但夏诚身既登船,哪里还将这些宋兵放在心上?铜盾连挥,铁铲翻飞,顷刻间连杀数十人。

船上宋兵大骇,便有人意图弃船逃命。夏诚本来一直愁眉苦脸,这时竟微露笑容,铁铲在铜盾上轻轻一刮,盾中发出轻微“哧哧”声,那弃船之人尚未落水,已然气绝。尸身落入水中,一股血色涌上,全作深黑,显是那盾中暗器剧毒无比。船上宋兵见战既不敌,逃又不能,登时便有人拜伏在舱中,口称“愿降”。既有人带头,谁不是爱性命的?顷刻之间,船中数百宋兵人人拜伏在甲板之上。夏诚在数百降卒中傲然而立,嘴角微微上翘,指挥降卒,将那海鳅船向明教义军阵中开来。

明教教众见夏龙王孤身一人,竟夺得一只海鳅船回来,登时士气大振,更是舍生忘死冲上。宋军气为之夺,不觉后退。但那张崇果然是水军宿将,处变不惊,座舰上旗号展动,指挥百余只海鳅船回缓缓收拢,互为奥援。连弩矢雨渐渐交叉,形成一道矢网,再无死角。便有明教教众冲到近前,想要如夏诚一般跃上海鳅船时,往往便在空中被射得与刺猬相似。杨幺眼见伤亡太众,忙命座舰挥动火焰旗帜,向后退却。明教义军阵势已乱。

眼见张崇船上旗号再变,海鳅船阵势发动,三十艘为一列,横冲直撞而来,便如一只巨大车辕一般。明教教众所乘都是渔船,如何能与之相抗?十余只渔船尚在掉头,被这巨大车辕轧到,登时樯折桅断,碎成数十块,顷刻间隐没不见。一股股血水从湖底透上,数十丈内,水为之变色。

张崇指挥海鳅船乘势冲杀,明教教众大败,向后便退。但那海鳅船在水上行进如飞,岂是渔船所能相比?眼见落在后面的船只一只接一只沉没,海鳅船队势不可挡,竟是一意要将杨幺等一鼓全歼。

秦渐辛急中生智,运起内力大声叫道:“横竖都是个死,大伙儿跟这狗官拼个同归于尽。”一面向杨幺连做手势。杨幺一怔,猛然会意,跟着叫道:“不必管旁人,杀了那狗官便是!”指挥座舰,不退反进,向海鳅船阵冲到。夏诚带了百余名教众,胁迫那掳来的海鳅船加速而行,抢到杨幺座舰之前,向海鳅船阵正中冲去。双船相撞,轰然巨响,船体均现龟裂之痕,海鳅船阵登时现出一个缺口。明教教众求生无路,哪里还有丝毫犹豫,各架小船自缺口中杀入,直扑张崇座舰。

饶是张崇惯于水战,当此之际,却也不免心慌。只得指挥座舰后退。其余海鳅船见主帅后退,跟着放缓,慢慢修补阵势缺口。秦渐辛大喜,忙道:“杨天王,就是现今。快命众兄弟四散退开。”杨幺依言指挥旗号,残余明教教众一起退后,向四面八方分散。张崇心疑,只道对方又有什么古怪战法,不敢怠慢,命海鳅船队慢慢收拢,结成圆阵,船头向外,却将座舰停在圆阵中心,指挥策应。无论敌军从何处来袭,都决计不能攻到自己座舰之策。

却见杨幺座舰上旗号招展,明教教众忽然一起向君山方向后撤,却好风顺,张崇才一错谔间,明教教众已退出数里。那海鳅船虽然行动如飞,运转灵活,但百余只大船挤成圆阵,再要变阵,那便极不容易。比及张崇好容易指挥船队赶上时,杨幺等已退到龙舌山口。

天幸那日秦渐辛随口讥讽,杨幺却当真命人夹龙舌山口为坞,筑起城垣,海鳅船冲突不入。岸上早已支起数十门炮架,这时便发炮将数百斤重的大石一块块送出。海鳅船虽不怕箭矢,却也不敢以铁皮木甲硬接大石,只得缓缓后退,在十余里外下了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