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嫚儿的奇遇(第4/7页)

居翼、邢福双和嫚儿的爹抢出门首,却见面前数丈之遥开外蹲着个光头孩儿,正在那厢嘻笑作耍,不时朝坡下笑道:上来啊!你们上来啊!”

居翼自是个沉稳世故的练家子,听这孩儿言语之间音声嘹亮,内蕴真气更是饱满浑成,不觉十分骇异,转念忖道:江湖棍痞最忌撞上僧、丐、妇、孺,盖因这四般人物不能通晓武术则罢,一旦通晓了,必有独传秘技。想这孩童如此幼小,却将我两个精干人丁摆布得这样难堪,我倒要留神应付了。一面想着、一面露出两排银牙,向那孩儿吟吟笑着,道:“小孩儿!你同他俩作什么耍子呀!”

谁知坡下摔砸得鼻青脸肿的两人慌急无度,竟齐声喊道:“居先生、居先生!这孩子身上有鬼!您千万不要大意了。”

光头孩儿扭头瞧瞧居翼,又低脸睨睨那二人,随即一拧眉、一瞪眼,道:“我明白了!你们却都是同一伙儿的拍花贼!那好,小爷爷一发收拾便了—”话似尚未说完,身躯未动,右手忽地向居翼探过来—想他二人之间果尔有数丈之遥,这孩儿的手臂不过二尺有余、三尺不足,焉能探得?可看在居翼眼中自有一番不同:但见上下左右径足八尺之内满天俱是掌花拳影,数之不尽、应之不暇,进无可抗、退无可藏,登时头、脸、颈、胸和肚腹之间已挨了二三十下—所幸那孩儿力气不大,不致伤及居翼的性命。可居翼却不比受了重伤好过。他心念电转,只道这孩儿的手法向所未见,甚是奇古,倒有几分像是传闻中俱舍宗佛传武道里一部“阿毗达摩人空法有功”里的“金顶佛光”。

前文说过,“金顶佛光”为俱舍宗“人空法有功”的十八分之一,与三论宗里的“文殊无过瑜伽”中那“四至四自在”无独有偶地成一个“对法”。居翼吃这孩儿在霎时间打了几十巴掌,皮肉虽疼,不及心头惊惧,暗想,邢福双自言佛头沉在泰安府,会不会叫这小儿发现,给练就了一身功法?不然!看这小儿约莫只有五六岁模样,岂能自习自练,修成武学正果—莫不另有高人指教,授之助之,则我今日来此,岂不要任人宰割,然则还奢望什么坐拥“武藏十要”、雄霸武林呢?想到这里,不免斜斜飘身向外,打了个鹞子翻,越过掌花串影的披覆,落向那镜面斜坡的上沿,拉开架子,使出先前得自邢福双传授的“四至四自在”里的第三式“若风之轻盈飘摇”。这一式其实是一门轻功,并无足以杀伤敌手之力,是以施展开来便直似一只在空中旋舞翻飞的风筝那般—此功的奥妙也尽在于此—一旦对阵的另一方抢攻进袭,无论是兵仗也罢、拳脚也罢,只消劲气逼近,这空中的风筝便应势而退,仿佛冥冥中自有一驭控上下的线索,总能令行动之人避一锋锐而免受残。

且说那光头孩儿之所以出手,原先自然是由于恻隐不忍,要抵挡那两个拍花强徒。可孩儿毕竟是孩儿,这么打杀起来,却成了游戏,哪里知道什么凶险?他见居翼飞前飘后,似蜂若蛾,简直和自己所修习的“金顶佛光”之中的某些功法“如对面见”;心下登时涌起无限兴致,于是也唱个喏,将浑身孔穴尽皆闭了,内蓄八万四千真气,收起三千六百拳掌;也腾跃空中,与那居翼招摇以对,你进一尺、我退一尺,我逼一分、你让一分,诚所谓“燕燕于飞/颉之颃之”,有如两枚同极的磁石、比翼的蛱蝶,这便没有厮打殴斗的态势了。

然而居翼岂甘如此罢休?他老于江湖、深具城府,见这孩儿起了玩心,便暗里觑出个门道来,假意冉冉落下身形,引得光头孩儿在自己的顶门上空盘之旋之—实则居翼已悄然脚踏实地,渐沉其腰、稳坐其胯,将浑身力量凝束于胁腹之间。显然,在这个当儿,他只消趁着对方也随他收势之际、奋出双掌,则光头孩儿势必要骨断腰折,立时毕命于这镜面之上。

可偏在此时,横里杀出个程咬金来—居翼全然不明就里,只觉自己的后腰肾囊所在之处不知如何逼入两股好似尖锥利刺般的物事,其力道之强,可如泰山压顶,其聚积之细,则只在针头方圆。此击非但一举而摧陷了他即将击出的掌劲,也一推六二五地把他下腹腔中的一干脏腑给捣了个稀烂,正是柔肠寸断、不可收拾。可怜他这白无常费尽心机要占尽一部“武藏十要”的失传绝学,却没料想到自己竟栽在这绝学之中最称泛泛的“四至四自在”的第四式“犹雷之暴烈焦燥”上。突如其来、偷以这奔雷之手杀之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一旁坐山观斗的邢福双。

在邢福双而言,他之所以倏忽出手,哪里是为了救那光头孩儿?倒不如说简直是为了逃脱这白无常鬼的纠缠与镇压罢了。试想,万一居翼收拾了这光头孩儿,岂不立刻就要追讨那八十四颗沉河佛头的下落,那么他邢福双是索性吐实得好,还是另有什么推托迁延的遁辞呢?

此外,邢福双出手十分小心—他站在居翼的正背后,非但远处坡下那两青年特务不知究竟,连甫自半空之中翩然落下的光头孩儿也没看清楚,只在转瞬间瞥见对打这人猛然间身形一挺,翻起个大筋斗,从自己的顶门上绕一记转轮,而后便直愣愣摔下坡去。落地之前居翼已然筋脉断绝于丹田之处、眼前一片寂黑,半腔再也不会流动的死血尽从七窍淌出,魂魄则直奔枉死城挂号去也。

邢福双却抢作慌声喊道:“哪里来的孩童竟尔伤了我家居爷性命?哪里来的孩童忒大狗胆,杀害我‘三民主义大侠团’第四大护法居先生!”一面喊、一面谨谨慎慎弯身坐下,双腿朝前,犹似小儿溜滑梯似的从那高人码头的镜面上沿儿一溜烟滑下坡去,直滑到两名残兵败卒的身旁,才悄声问道:“二位久在公门伺候,比我可渊博得多了,借问一声,眼下该怎么办?”

这二人登时也傻了眼,一个支支吾吾想着不知该如何向上面交代这笔烂账,另一个大约还不曾从嫚儿的娘那姣好的姿色之中回过神来,竟前言不搭后语,直勾勾凝睛望向坡旁的林间小径,道:“那妇道上、上、上去了。”

“我问你二位该如何向上头回禀—居爷这光景是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咱仨人—便怎么个复命罢?”邢福双一面说着,一面又暗蓄内劲—他打的算盘非比寻常;万一这两人方才觑出半点尴尬,他只有再以奔雷手结果之—不料话才出口,坡顶上那光头孩儿却亢声发了话:

“拍花的狗东西上来!再同小爷爷打一架!”

他这么一喊,听在邢福双耳朵里却别有一番体会,当下再将内力蕴至八九成上,故意沉声切齿问道:“人家口口声声‘拍花’、‘拍花’,可是你俩对那小女儿家动了什么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