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文章 第一章 落第秀才(第2/4页)

掌柜见他有恃无恐,一幅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心中有气,心道:“这小子的死活又关我什么事了?今日为了这个穷酸,糟蹋了我二十两银子,回头他还向我要工钱,这口气叫我怎么吞的下去!”那小二一月工钱也不过三钱银子,算来二十两足足可请上百名伙计,真可说是亏本生意了。

他越想越火,提声喝道:“老张!你还不去报官?”那伙计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径直去了。

掌柜见那小二兀自大叫大嚷,心下暗暗冷笑,想道:“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厉害,等进了此处的衙门啊,看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耍什么嘴皮子?”

过不一会儿,两个带刀的官差来到。那小二扑了上去,叫道:“两位差爷!这掌柜积欠我的工钱,你二位评个道理,替我争个公道!”

一名官差一脚将他踢开,喝道:“滚你妈的!穷酸东西!”

那小二滚在一旁,忍不住面露震惊,叫道:“你们……你们是地方父母官啊!怎能这样?”

一名官差举起手上钢刀,冷笑道:“你再啰唆,老子一刀宰了你!”另一名官差走向那掌柜,不耐烦地道:“搞什么,大冷天的叫咱们兄弟出来,就是要拿这小子?”

那小二呆呆地看着两名官差,只惊得无话可说。

掌柜陪笑道:“劳烦老爷把这小子押走,这小子在这儿赖着不走,小店的生意可没法做下去啦!”

一名官差挤眉弄眼地道:“他可是偷了什么东西?就只赖在你店里,咱们兄弟也不能押他走啊!”

掌柜一听之下,岂有不明之理,往那小二撇了一眼,暗笑道:“死东西,臭寒酸,老子宁可把你的工钱给了这几个官差,也绝不让你称心。”当下取出那小二的工钱,都塞在那官差手里,涎着脸陪笑。

那官差见有三钱纹银,点头道:“好啦!这小子又吃白食又偷东西,押走吧!”

那小二听那掌柜和官差联手诬陷,忙叫道:“冤枉啊!我没偷东西!我没吃白食!是他积欠我的工钱啊!”

那官差甚不耐烦,一把便欲拉了小二走。那小二在地下挣扎,只是大声叫冤,两名官差使劲拉扯,终于把那小二拉开。那小二虽给拖走,但双眼仍是恶狠狠地凝视着那掌柜,大声叫道:“你这般害我,我……我定要报仇!”

掌柜哈哈大笑,冲上前去,举脚乱踢,叫道:“放你的狗屁!给我滚出去啦!”一脚正中下颚,那小二啊地一声惨叫,登时昏了过去。

“醒来!别在那装死!”

那小二清醒之时,只见自己已身在大牢之中,身上脸上兀自疼痛不堪,头晕脑胀,恶心不已。

“装死吗?再给我浇盆水!”

只见一个狱卒提了桶水径自泼了上来。在这酷寒已极的严冬,那小二哪禁受得起,登时全身发颤,牙关轻击,格格有声。

“你姓啥名谁?祖籍何处?快快从实招来!”

那小二微微抬头,见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满脸鄙夷地望着自己。那小二忙道:“师爷明鉴,小人身遭诬陷,以至不幸下狱,请师爷明察秋毫,还小人一个公道!”

那师爷见他相貌堂堂,谈吐文雅,不禁“噫”了声,道:“你有何冤情,不妨明言。”

那小二虽头痛欲裂,恶心烦躁,仍强忍着喘道:“小人姓卢,单名一个云字,祖上乃山东潍县人士。今年赴省入举,不幸落第,偏又盘缠用尽,只好寄居客来轩,做那跑堂贱役,蒙口饭吃。”

师爷双目一亮,心下舒了口气,道:“原来是个穷秀才,也罢!那你又如何偷盗主顾钱财,而致身系囹圄?”

卢云缓缓地道:“师爷明鉴,小人好歹也读过孔孟之书,至不济也不至做那鸡鸣鼠盗之事,偷盗云云,实乃遭人诬陷。”他顿了顿,又道:“自来偷盗,必是人赃俱获,方可入罪。仅凭客来轩一造之词,便欲定我之罪,实难令人心服。”

师爷冷冷地道:“这也有理,此番年节将至,咱们也不欲多生事端。不过为了你这案子,叫咱们出入往返,劳师动众。你若没有五十两纹银,怕是出不去的,这叫差费哪!”

他见卢云满脸讶异,又道:“本来嘛,这规矩是三十两,但此番天寒地冻,可得多加二十两,才能叫这班兄弟们心服啊!”

那师爷见这酸秀才即便下狱,恐也没啥油水好捞,索性向他要个五十两,把他打发走了了事。想他能入省城会试,五十两这点小钱,应该还能筹措。

谁知卢云急道:“五十两?我连一文钱也没有哪!”

那师爷一听,脸上更如上一层寒霜,“哼”地一声,便即走出,竟是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卢云急呼冤枉,但两旁差役却已将他扔入大牢,跟着走了干净。

卢云给人重重摔在大牢之中,只觉全身骨头都裂了开来,只哼哼哎哎地起不了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缓缓从地下爬起。

这牢中污秽不堪,满地屎尿。那些差役懒极,竟连粪桶尿壶也不给一个。所幸严冬之中,那臭味虽是不堪,倒也不至加重。

卢云冷得全身哆嗦,拣了个尚称干净的角落蹲下。他看着小小窗格外的一块天空,灰蒙蒙的,不见半点阳光,只有一朵朵雪花落将下来。

卢云低下头去,心道:“唉!今日不正是送灶之日吗?‘玉皇若问人间事,乱世文章不值钱’。我十数年寒窗,哪料到今日这番下场。”

冷风阵阵袭来,身上伤处犹如万般针刺。卢云拉紧衣襟,但那薄衫又岂能抵挡这腊月寒风?何况此刻的心寒,更胜过身上所受何只千倍。卢云咬紧牙关,双目怒睁,眼泪却一滴滴地落将下来。

一连数日,牢中竟连伙食也不送来,更无人再来审讯。想是年节将至,人人忙着欢度,又有谁来理会他?自是把那又冷又饿,在那屎尿满地中苦蹲的卢云给忘了。到得除夕夜里,只听城里鞭炮震天价响,一片喜气洋洋。卢云思及过世亲人,悲从中来,更是放声大哭。

好容易熬到初一,一名狱卒拎了食篮过来,青菜豆腐之外,居然还有条鱼。那狱卒是个老头儿,卢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老狱卒道:“这是我家中的年夜饭,留了条鱼给你,好歹也是大年初一,沾点喜也是好的。”

卢云饿得狠了,大口大口地扒着饭。

那老狱卒道:“慢吃,别噎着了!瞧你眉清目秀的,怎会沦落到此?”

卢云搁下饭碗,叹了口气,瞧这老人神情温和,不似其他人那如狼似虎的模样,便把情由一五一十地说了。